宫人带着彤彤离开。
乐衍挽着孔雀胳膊拽去席间,“你怎么知道的?”
孔雀路过药柜,不忘取了支老人参,等会喂给彤彤,乐衍见孔雀挨个药柜的抽补品,生怕她一不注意将‘人’补死了。
“圣君不带旁人去五段城,偏偏带着你,我便问了师父,师父告诉我你是鬼道圣手苗恨水的徒弟,让我防着点你。”
如此坦诚之言,乐衍羞愧汗颜。
乐衍决定自辩一下,“不至于,倒也不用防着。”
孔雀坐下,板正坐直,“你是苗恨水的徒弟,怎能不防?”
“这是何意?”
“你不知道?”
乐衍肯定,“我不知道。”
“苗恨水是我师父的师弟。”
乐衍惊愕,“你师父?师弟?真的假的,那我岂不是要叫你师姐?”
“不必,”孔雀抬手阻止,“你师父已经被逐出师门了。”
可真是个好消息呢!
乐衍揣揣小手,头一遭,竟能探听到师父的往事,有点小兴奋道:“孔司药,可否细说!”
“细说?”孔雀回想师父的话,可以稍加‘提点’,既然‘提点’,就要把事情告诉她才能提点吧,于是慢条斯理道:“你师父,是六岁拜入的师门,只用十年,便将师门的医术学了个全乎,师祖非常看重的,后来,你师父不愿一身医术没有用处,便跟着一个谋士,去了武王府效力。”
武王府,当时的武王还是前朝封王荀一指。
乐衍忙道:“若要杀头的事,别与我讲咯!”
孔雀道:“我只讲师父与我讲的。”
乐衍爱死她这份天真无邪。
孔雀继续道:“师祖本不在意师门中人效忠于谁,但是不久后,你师父竟然入了鬼医道,师祖气得很,怎么着也要把你师父抓回来按门规处置,是当时的武王出面,你师父也发了毒誓,从此不用师门医术,这才平息了,对了,那个谋士,是你师父的父亲。”
“我师父的,父亲?”
孔雀点头,“你师傅的父亲,是武王府的谋士苗仇天,有名的鬼医,后来师祖才知道的,苗仇天是妙族的叛逃者,精通鬼蛊之术。”
听完陈年旧事,乐衍终于拨开五里云雾,但又遭晴天霹雳,结舌道:“鬼蛊之术?”
“不错,听说是妙族的鬼蜮秘术,但又不全是,我师父也不清楚那些。”
乐衍听罢,深吸了一口气,呼吸竟有些颤抖。
师父与自己讲过鬼蜮秘术!
鬼蜮秘术中,有一种神秘蛊术,它将人,作为容器,种以蛊虫,以万千毒物的精血炼蛊,人若经受住,便是蛊人,蛊人无痛无觉,不伤不灭,但凡鬼医,都想炼成一个蛊人用以驱使。
此蛊术伤天和,少有人能承受住炼蛊之痛,万万人,也成不了一个蛊人。
一百多年前,蛊术猖獗惹了民怨,朝廷与江湖各道联手剿捕炼蛊人的鬼医,当时的鬼医,无论是否炼了蛊人,都被追捕围剿,之后,学习鬼医的人少之又少,神秘蛊术就此失传,之后的鬼医也因此被医道唾弃。
在五十年前,鬼蜮秘术的起源,妙族,忽然消失了。
乐衍想起遇到的蛊人,腐烂无魂的嗜血怪物,称不上是蛊人,而如彤彤这般,与常人无异能够驱使的,才是真正的蛊人!
师父,师父的父亲,难道他们都是炼蛊人的一把好手?
乐衍双手交叉,使劲捏着手指,一时无法接受这些可能性。
孔雀不知乐衍心中纠结,托着腮,等乐衍回神。
乐衍努力压制翻腾的情绪,“可有人,驱使彤彤?”
“我不知。”孔雀的确不知他们会拿彤彤怎么办。
乐衍沉默片刻,还是问道:“我师父的父亲,苗仇天他?”
“死了。”
乐衍知道自己不该,但还是卸下了一口气,却听孔雀道:“听说,是被圣君杀了。”
这一口气,又给死死的堵住了!
见乐衍倒吸冷气,孔雀木然的脸,竟泛出很浅的笑意,“师父说了,圣君不可能斩草不除根,杀了老子放了小子。”
“孔雀,你故意的吧!”乐衍按着自个儿吓坏的小心脏,此刻很想给孔雀拔毛!
说到这儿,孔雀话头一转,“鸢侍巾最近如何?”
孔雀忽然一问,乐衍差点没反应过来鸢侍巾是谁,“回宫后发生了许多事,许久未去枯居叙旧。”
“我听说,李宣仪遇刺身亡时,是你守在她身边听她遗言。”
这话头转的太快了!
乐衍道:“当时有旁人在,李宣仪遗言,我一字不拉的禀告圣君了!”
孔雀摇头,“我并非此意。”
乐衍不明白。
“李宣仪与鸢侍巾交好十多年,李宣仪遇刺身亡,鸢侍巾必定悲恸,你不曾去宽慰一二?”
乐衍摇头,慢慢道:“鸢侍巾,大抵是不愿再与我多交的。”
孔雀不明白乐衍话里意思,但也不再多言。
乐衍犹豫,小声问道:“你今日与我说这些师门的事,可是,可是圣君的意思?”
孔雀道:“是我师父的意思。”
乐衍咬唇。
那不就是圣君的意思?圣君是在提醒我。难道说,师父与圣君之间的恩怨情仇,并没有像师父所说的两清了?蛊术,圣君深恶痛绝,师父是蛊术大成者。别想那么多,也没有那么糟糕,圣君只是想通过师父,将蛊术灭于世间。
孔雀见乐衍兀自思考,便悄然离开了。
秋末,天黑的早。
待月亮冒出墙头。
乐衍与碧儿,持灯站在了坤明宫外。
李宣仪遇刺后,坤明宫的人全部获罪,坤明宫被封,偌大的宫殿便荒废了,宫人路过此处,都要远远的绕着走,毕竟整宫的人被削了脑袋,可太晦气了。
乐衍听了孔雀的话,但没敢去枯居,不知为何,就是生出了一种抵触的心理,既然鸢侍巾回宫后便失了联系,自己又何必继续巴巴的靠过去不识好歹,互相试探了那么长时间,底细,已经几乎试探出来了。
而现在,圣君才是最大靠山。
说起李宣仪,乐衍不觉为她心痛。
明媚妍丽,性情爽朗,好几次,三人能碰巧一起,还能喝茶闲谈,自己对她是不厌烦的,甚至有些好感,怎知被一个假婉婷用最残忍的方式给虐杀了。
李宣仪在临死前,还要为王婉婷求一个自由。
乐衍想不透,李宣仪死前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情。
“主儿,咱们,还是走吧?”碧儿摸着胳膊发抖,冷飕飕的。
“走吧。”
两人离开,路过坤明宫的侧门。
乐衍耳尖,听到了宫内有响动。
“主儿?”
乐衍心想,不会是李宣仪的鬼魂回来了吧?对碧儿道:“碧儿,你在这里躲着打掩护,我偷偷进去。”
“主儿!别啊!”碧儿感受到周围阴风阵阵,吓得四肢发抖,“咱别去闯祸了,坤明宫都被封了,咱别去了!”
“我进去呢,祭拜一下,毕竟李宣仪之前对我多有照顾。”
“那也不用。”
“碧儿?”乐衍变脸威胁。
碧儿心苦,摊上了这么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主儿您保重!”
“乖!”
乐衍推开侧门,偷偷的溜了进去,碧儿赶紧跑到老远,装作不经意的逛来逛去。
咱就说,鬼医的胆子最大。
乐衍一手提着灯,进入坤明宫,寻着刚才响声的方向,寻到了正殿。
又听到了响声,乐衍瞧了周围一圈破败景致,壮壮胆子,踏阶而上,缓慢推门而入。
殿内漆黑一片。
乐衍方要走,黑暗的殿中,竟有极其细微的呼吸声!
乐衍瞬间汗毛倒竖!
又是一阵阴风。
乐衍浑身一哆嗦。
天地正气!无惧鬼神!天地正气!无惧鬼神!
乐衍原地默念了八百遍我乃人间正道,才敢迈出第一步。
举起灯,弓起身子,乐衍使劲儿的往里查看,殿中是人是鬼。
殿内一处,地上放着一盏灯笼,灯笼旁边,黑乎乎的一堆,是,一堆酒坛子?
乐衍放开呼吸,嗅到了酒香,又往里走了几步,这才稍微看得清了些,是有那么一个人,在微弱的光下饮酒。
酒香,呼吸声,酒坛里酒水撞击的水声。
乐衍松了口气,咱就说,天地正气,无惧鬼神!
“滚出去!” 黑暗中,忽然响起阴沉的呵斥声。
在漆黑黑,冷飕飕的宫殿里,这一声的突然怒叱,简直能把人吓得魂飞魄散七窍流血!
“啊~~~”乐衍被吓出颤音,手一哆嗦,手中的灯笼摔在地上。
殿内,阴沉的声音更为森寒,“乐衍?”
乐衍抖着嗓子问,“你~你是谁!”
这声音听着好生耳熟。
乐衍拿起灯笼,继续往那人靠近。
越来越近的距离,让隐藏在黑暗中的人气急,“给朕滚下去!”
灯笼微弱的光,照亮了黑暗中的人。
“乐衍!”真武帝恼羞成怒,差一点,要对擅自闯入的乐衍破口大骂。
买醉窘态被撞见,换做是平常人也要恼羞的,何况是她?
乐衍鄙视自己,这时候还要‘为他人着想’,要被问罪砍脑袋的人可是自己哎!可再一细想,既然是独自荒殿买醉,那是不是表示,只有她一人?
乐衍压下凌乱的心思,弯下腰,向前小声问道:“圣君,黑灯瞎火的,至少点几盏灯烛才是。”
真武帝呼吸一滞,骂道:“给朕滚出去!”
“圣君饶命。”乐衍还是怕的,毕竟丢脑袋这事儿,可大可小,“妾身先行退下,不扰圣君雅兴?”
真武帝没再开口怒斥,但很明显,意思是‘赶紧滚’。
“妾身走了?”乐衍弓着腰,一步步向后撤,一直退到宫殿门前,转身跨一步就能出去。
“圣君,妾身真走了~”
“... ...”
乐衍望向殿内,自己离着远了,里头的人,又陷入黑暗。
那人也瞧不见了。
但,先怂的绝不是鬼医!
点亮最后一盏烛灯,坤明宫燃起了温暖光亮,殿内烛光闪烁,酒气之下,浮动奇异暗香。
这个样子才对!
乐衍走到柱角旁,跪坐在真武帝跟前,“圣君,臣妾可真走了。”
真武帝在乐衍返回点灯时候,便没在开口怒喝。
“圣君,天凉了,在地上久了会感染风寒。”
乐衍扶住下巴,煞有其事的思考,“圣君,您喜欢在地上喝酒?”
烦不胜烦。
真武帝对上乐衍巧笑嫣然的笑容,怒气发不出来。
乐衍向真武帝探着上身,低笑温柔,“圣君?”
真武帝偏开头,不去理睬她。
至少不赶人了。
乐衍有了闲暇心思,去观察深夜在鬼殿买醉的人。
两人对峙下,乐衍虽是跪坐,但视线比醉窝的真武帝高一点。
真武帝如瀑布般倾泻的青丝下,露出了白皙的耳尖儿。
乐衍能看到她的耳垂鲜红,单薄衣衫下的身子正轻微着发着抖,她的手,正用力的抵着冰凉的玉石上,手节上青筋纵横。
有一瞬间,乐衍认为她已经在示弱。
... ...
乐衍喉头滚动,双唇张翕数次,才能吐出话来,“我来扶您起来?”
宫殿内,只有两人沉重的呼吸声在交错。
... ...
乐衍俯下身子,张开双臂将真武帝搂住,怀里的人颤了下,没有抵抗。
软玉温香,轻拢怀中,能感受到,她将下巴轻轻搭在自己肩头...
下一瞬间。
乐衍耳根发烫,浑身酥颤,差点将怀里的人给扔了出去!
惊觉下,乐衍又赶紧将人搂回去。
心猿意马之下,胡乱的折腾了两下,似乎又将人,搂的太紧了...
盈盈一握的柳腰,只怕轻轻一握,便能将人捏碎了。
“扶朕去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