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暗了。
洞天外的桃花成林,开了一片。三月还没到,桃红先一步抢了春的风头。
一只狐狸从桃林中窜出,又躲进了灌木;前方的地面,有一条看不见的弧线,那是天国,亦是安宁的乐土。
前方是狐狸的世界。
狐狸从奔跑改为闲步,桃花的花瓣从树上飘落,散了一地。地上铺满了花,是靥足的笑脸。它扑向了一个人,那人有着狐尾。
人发现了狐狸,把它抱在了怀里,“小弟回来啦。”
“以后记得少出去啊,外面危险,你还不会化形。”
狐狸亲昵的蹭了蹭抱着它的那双手。
“别闹,今天是圣姬大人的钟礼了。”她抱着狐狸向着前方走。
远处的山野,有依附着巨树建起的树屋,也有仿制着人类建筑风格的建筑.暮年的老者,顽皮的小童,似人而又有着狐耳狐尾,小孩模样的灵狐在巨树的枝桠间跳跃穿梭,从山涧而下的溪流里有灵狐在捕鱼。
远处,是一处高峰,是一处陡峭悬壁。只在最顶端有个凸出横卧在悬壁之上的巨石。
灵狐抱着狐狸走近一处树屋,指尖轻轻点过门沿边的花苞,花苞绽放,亮起暖色的光。她把狐狸放下来,打开门,催促它道:“快去踩踩爪子,今天可是圣姬大人的钟礼,马虎不得。”
·
还没到日暮,远处的高峰下就已经聚集起了好些灵狐。放在木泊中游动的鱼,采摘而来的还滴着露水的花,像是一种欢庆,也的确是一种欢庆。又一个年轮了,又一个钟年的逝去,它们的信仰仍旧瞩目。
灵狐们依照着月亮的圆缺推算出钟年。也是为了圣姬,她的庇护需要休眠作为代价。而休眠的时间就是钟年。又是一个钟年了,今天,是圣姬的复苏之日。
所有他们所认为“美”的,“圆满”的已经皆数摆络了出来。为了迎接这一天,也为了感谢又一个钟年里的平安。他们用这种方式向着他们的信仰表达着最高的赞美。
所有的灵狐把自己带了东西摆放好后,就安静的坐下,尾巴蜷起来仰望着高顶的巨石,再无任何话语。
今夜太重要了,所有的沉默更像是一种祈祷。好像任何一句多余的话语,都会打破此刻的安宁。
从日落开始,高峰之下的灵狐就越来越多,直到一个男人出现,原地坐下的灵狐看见他,会向他鞠身,然后默默地为他退出路来。
他的样子和中年的人类相差无几,只是脸上的一个刀疤显得有有些说不出的狰狞,也可能是一种肃静的威严。
棕色的六尾蓬勃的散在藏色的袍后,头发很长,被他用某种植物的茎绑起来了。他留着的一点胡子被刻意清理过,他是稳重的,但此刻的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再闪。
男人在距离悬壁最近的地方坐下来。他和身后所有的灵狐们一样望着上方的巨石,只是他的某种除了敬仰和期待,还有有些别的什么……
是难言,但又炙热的东西,是永恒,和真正属于于他的东西。
夜来临,各处的花灯绽开,一团团暖色的光如同烛火,隐约间把那些虔诚的信徒照亮。
距离推算到的那个时间只有一刻了。坐满了灵狐的空地,摆满的物。似乎连呼吸都是一种罪过。唯一的声响是木泊里的鱼游动所溅起的水花的声音。还有,从远而来的风声。
一向顽皮的孩子被母亲抱在怀里,期盼的望着上方,没有讲话,甚至有害怕自己说话而捂住了嘴的孩子。
前面有一个立起的沙漏。但里面流动的不是沙子,是打磨过了河滩上的岩石的细碎。岩石在被磨碎前被打磨得光滑,银色在光下别样的显眼。肉眼可见的,上面一个漏斗中的银色快要见底。
男人攥紧了双拳,尾巴上的毛根根竖起,面上还是一样的从容,但只有他自己直到,心腔鼓,血奔流。
沙漏中的银色飞速的落下,后面有不少狐狸耳朵竖了起来。
——最后一束银色落了下来,几乎是同时,在场的所有灵狐都仰头看向了山顶。今夜有月亮。是新月,只有一线的弧光。
风吹过山端,又散走了,远夜还是一如平常,无所变化。
男人最先站了起来,他躁动的摇着尾巴,转身质问时,声音里有低沉的怒音:“怎么回事!”已经有所压抑了,但藏在里面的波涛汹涌还是几乎要扑出来。
“月相推算得正确嘛?再算一遍……快!再算一遍,一定是钟年的时间推算错了……,嗯一定是这样……”他来回踱步,声音里压抑的东西在颤抖。
“族长……”一旁年老的狐狸抬头看他,一边悲伤的摇头:“月相没错,今夜确是终年。”
“你再乱说什么!”他终于像是再忍受不了了,眼睛里的血丝是他的情绪:“给我重新推算圣姬大人的归来之日!我不准你再胡说这些……”他哽了一下,垂下了眼睛:“抱歉,是我失态了……圣姬……”男人又看向那顶峰,“她一定会回来的。”
“麻烦您……再推算一次吧……”
老者低头,叹息一声,对男人点头道:“好。”说完又继续推算起来。
后面的灵狐,惊慌失措的有很多。小的被母亲抱紧在怀,蒙住眼睛,年老的在祈祷。焦虑,震惊,窃窃私语,更多的还是恐惧。
男人一直死盯着上方,顶上的月,山尖的风,还有眼间的清明。
他背后推算的老人再一次摇了头,没有再告诉他结果。
超出钟年之后的结果,大概就只剩下永眠。是身体慢慢变得腐朽,变为花草,化作来生的一块尘土。
远天的悬壁上突然从上淌下河水,底下的灵狐们发出一阵骚动。金色的光缕如丝带般散向四边的天空。纯白的九尾就踏着那金光而来。出现在那最顶峰的巨石上。是一个女人,发后旋着一轮金轮。她从巨石上踏出,缓缓的落下来,眼间是神明的注视。
九尾将那流淌的水漫上了天空,披在了她的身上,做了她的缎带。
她脚腕上金色的脚环扣出清脆的铃音。
她落下了男人的面前,看见他,随之迎来的是面前的所有人伏跪下来的样子。
“男人的脸靠着手背,他先出声,激动而温和:“圣姬大人。”
她近神的眸中开始泛滥起人间的光,她在男人面前蹲下来,摸了摸男人的头,那头两侧的耳朵在颤。
“沧,别哭,我回来了。”
“久等了。”
随即又看向推算月相已过百年的老者,“这次连天道都错了。”
她俯身下去抱住了男人。耳畔响起了最振奋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