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妗阳变化很大,如果不是听声音,我实在想象不到这就是中学时代整日逛荡着一身中性运动服的高妗阳。
金色柔软大波浪垂在胸前,镶银丝边的单薄镜片挡不住熠熠有神的眼睛,白色衬衫打底,掐腰短款深色西装搭配及脚踝的同色系长裙,妆容精致,身材修长,干净高智的感觉扑面而来。
我们毕业后很久一段时间没有联系过,即使经常见到她的朋友圈,也都是什么出国旅游啊,考上博士啊一类的。
她本人倒很少有照片上传,所以我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中学时代的刻板印象。
“还有低血糖的毛病呢?”
上知行那两年我才十四五岁,整个人跟个瘦长条的单薄纸片似的,一顿饭没吃着就会发晕。
有一次还真的晕在了高妗阳和何书韫面前,她们两个轮流背着我去的医务室,打了瓶葡萄糖才缓过来。
十几岁的高妗阳和何书韫还是很好的朋友,交情还没有被那么多的借口冲散。
“很久没犯了,刚才站猛了。”
“那刚好,今天我们班聚餐,还有老孙,你来和我们一起吃点儿?”
我差点忘记了,高妗阳和程祁是一个班的,两人还是上的同一所高中。
怪不得今天见到程祁的时候,他身后的同伴看着都那么熟悉,原来都是当年知行的学生。
如今他们一群高材生荣耀归来和曾经提拔过的恩师一起吃个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原来面见恩师才是程祁回封的目的。
“不用了,我就在对面和家人吃饭。”
尽管我和罗赋生吃饭的包间此刻一个人也没有。
“真的不来吗?老孙霍匀你都见过的,还有程祁……”
“我就不凑热闹了,你们好好吃。”
中间周周再次打了电话过来,高妗阳瞄到了来电显示,我没有察觉她意味深长的眼神,只听到她说改天约出来一起吃饭。
我在高妗阳开启的门缝中再一次看到了坐主桌位的孙旭,一名学生正在给他斟酒,他笑眯眯的接受着,谁能想象这样的人皮肉胸膛后藏着的是颗兽心。
我在里面的人即将注意到我时,转身离开了。
我回到包厢,把没吃完的饭菜打包,一边和周周视频,我说我不仅见到了孙旭还看到了高妗阳,周周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有意无意的扯开了话题。
“你要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何书韫?”
周周虽然知道一些上学时期孙旭针对何书韫的细枝末节,但是并不完全明晰细节。
我们三人在同一班上,周周在上学时还问我为什么总是和何书韫粘在一起,我当年并没有告诉她,为此我和周周之间还有过一段时间的隔阂。
只可惜这些事情她都不怎么记得。
她忘性很大,我也逐渐记不清上学时除了何书韫和程祁以外的一些人和事,那几年我们仿佛被班级隔绝了一样,在九班过的像一只无边无际的岛。
我并不打算告诉何书韫今天的事情,一个受害人知道加害者还好好的活着和知道加害者好好活到自己身边是两码事,我尚且不能完全接受,何况是抑郁症的何书韫?
周周和我闲聊的一会便要上播了,挂电话前我突然问了句:“你认识高妗阳吗?和她关系怎么样?”
我没有忽略周周一刹那不自然的表情,她很快的笑:“认识啊,和程祁一个班的嘛。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看出了周周的窘迫,也大概猜到她在说谎,我摇摇头没有点破:“她这段时间很有可能会联系你。”
我挂完电话,才发现打包的牛腩汤汁撒了,有些还溅在我的裙子上,油渍点醒目的黏在裙摆上。
我怔怔咋看着那几颗油渍出神,口中的糖化了大半,甜腻的有点想吐,我突然收不住情绪,眼眶倏地红了。
很奇怪,在那一瞬间,我几乎能明白为什么何书韫这么想死了。
在此之前的所有时间里,我都因为她不爱惜自己而愤懑无力,而这一刻,伴随着大颗大颗眼泪的掉落,我突然觉得,如果后几十年靠着恨日复一日的活是一件多么煎人寿的事情。
包厢的门啪嗒响了一声,我慌忙的擦掉脸上的泪水,不料这个动作被身后的人看了个干净。
“听妗阳说你……”
“谁让你进来的?”
我恶声恶气的说,好像这样便能遮盖我浓重的鼻音。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没抬头,看到程祁的鞋就踩在我的眼前。
他看了我一会,骤然伸手,食指勾圈托起了我的下巴,像是能从我布满泪水的脸上看到那几年的难堪。
我别了下脸,他的拇指扣住了我的下巴,温柔又不容抗拒。
“谁惹你了?”
他的声音很轻,气势却沉。
此话像是我泪失禁的源头,我眼泪掉的更凶了。
程祁手中的力道一松,要松开手的时候,指腹带着眷恋不舍蹭了下我下巴旁边的软肉,似安慰,似叹息,良久后他收回手:“别哭了好不好?”
他仿佛在抚慰一只受惊的狗。
我更加放肆的哭出了声音。
程祁:“……”
如果我抬起头的话,我就能看大程祁眼中真切的心疼。
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了解,他只是孙旭的学生,我又有什么资格迁怒他。
我哭的毫无形象涕泪横流,程祁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包纸巾展开,轻柔的、珍视的一点点沾掉我脸上的泪痕。
过了很久我才用力推开他,“谁让你管我?”
我的声音因为哭太狠带着浓重的鼻腔,没有了以往的冷漠,听起来仿若嗔怪。
程祁深深的望着我:“他欺负你了么?”
我一愣,看着他认真的面庞,想到方才的罗赋生,看来他们都误会他是我的男朋友。
这时程祁的手机响了几声,我红着眼睛看他,接着周杰伦的《稻香》又响了起来,程祁按下扩音键。
“阿祁跑哪儿去了?老师要走了——”是苏子贺的声音。
“我这就过来。”
挂断电话后,程祁看着我没出声,我知道他在等着我说话。
“你快走吧,他们在等你呢。”
程祁离开时的背影停滞,偏了偏头,喊我的名字。
“下一次见面,我能知道你为什么哭吗?”
我在二楼看到了一群年轻人围着孙旭上车,我站在飘窗后面,默默记下了孙旭的车牌号码。
程祁是坐最后一辆车走的,好像被催了,程祁扶着车门,突然回了下头,朝我的位置看过来。
我望着他,几秒后,他利落的上车离开。
我脑子里都是周杰伦的嗓音,这首歌并不是我最喜欢的,却是他最喜欢的。
我初中那几年非常迷恋周杰伦,每天手机里循环的都是他的歌,后面程祁和我一起放学回家的时候我也会分一只耳机给他。
他并没有什么强烈的乐感,可碍着我喜欢,便送了我一只mp5,里面是下载好的全部周杰伦的歌单。
程祁在每一首周杰伦单曲播放后面都录入了自己的话,而我听的第一首歌就是《稻香》,紧接着就是他还未发育的音色中掺杂着少年的尖锐和沙粒般的粗糙感声嗓传来。
他的声音流水一般进入我的梦境——
在量子的世界里,距离不是问题,无论相隔多远都可以互相感应。即使身处不同的角落,也能冥冥中感知对方,量子纠缠是微观世界里的奇迹。
当年因为这句话我兴奋的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梦里都是他对我的表白。
我曾经真的以为这样模棱两可的情话是说给我听的。
他们车逐渐缩成了视线尽头的一个点,然后消失殆尽。
晚上我约何书韫出来吃饭,她最近在忙着和一个杂志签约。人家看上了她的长相,本来是友好出演一下上一期杂志的模特,结果反响很好,杂志社总编就亲自来和她谈合作。
我去接她的时候刚好看到她和主编从咖啡店出来。
何书韫这个时候还是有点人气的。
虽然她已经找了大半年的工作都不尽人意,不过好在还是可以靠脸吃饭。
这些话我却不敢在她面前讲。
因为她不喜欢自己的容貌,对于容貌给她带来的一起她都生理性厌恶。
对于她能和主编见面这件事,可能是她缺钱缺的太狠了。
那两年我狂喜的认为她的状态趋近好的一面。
我一天天期待着她能痊愈的那天。
我又开始天真了。
何书韫人还没有坐进副驾,嘴巴就开始滔滔不绝,她很少有这样欢蹦乱跳的时刻,我也很高兴,带她吃了顿她最爱的大闸蟹。
蟹性寒,并不适合何书韫的体质。
实在是那天她的状态好的不可思议,从上车开始开了近半个小时的路程,她全程口若悬河,连口水都不肯喝,兴奋的好像中了几个亿的彩票。
“你说实话是不是干什么违法的事情了?”
何书韫捏着两根蟹腿一摊手:“此话怎讲喽?”
“你欠高利贷了?”
“啧,说点阳间的话行不行?”何书韫把剃了一盘子满满当当的蟹肉推给我。
“正经的,你真的要去那什么杂志啊?”
“去呗,反正我在家也没事做,工作也难找。”接着她又描述起来自己未来五年的蓝图:“我想攒钱开个宠物店,你觉得怎么样?”
那是何书韫第一次对我提及想要开宠物店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