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江月突然间就放了人,大家都被这一行为搞得惶惶不安,谁知道这人又在憋什么坏主意?
但总体来说,这是个好消息,毕竟这意味着不再需要有人几天之内考虑是否要牺牲自己。
赶到隐元镇的大佬们欢欢喜喜地重新回到寒山脚下,对林江月进行了一番毫不客气的批判,并在这天,推举范易水为新的武林盟主。
其实刚开始的武林,是没有盟主这一说的。那个年代,几个侠客凑在一块儿,喝顿酒、比划两招,就算认识了。谁要是作恶,大伙儿提着刀剑上门讨个说法,事情也就了了。简单,痛快。
可后来人多了,麻烦也就跟着来了。先是门派林立,这个“掌门”、那个“帮主的”,名头一个比一个响亮。接着就开始争夺秘籍、武器、地盘......各门各派嘴上喊着“侠义为先”,背地里谁也不服谁,闹得鸡飞狗跳。后来几个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一合计,干脆定个规矩——每十年选一次武林盟主,谁本事大、德性高,谁就当老大。既然当老大,就要主持公道、镇压邪祟、护武林安宁。
上一届的武林盟主,是秋无际。
秋无际作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武林盟主,武能服众、德能服人,所有人都在期待着他能带领武林彻底铲除魔宗,还世间一片朗朗乾坤时,那段传奇却在三年前戛然而止。
许是没有人愿意相信这场悲剧,也或许是在大家心中,除了“秋盟主”,已经没有人能配得上“盟主”二字。总之,在此后三年间,没有人提及另选盟主之事。
但如今之际,魔宗气焰嚣张,江湖动荡不安,急需有一个人能站出来号令群雄,共诛邪佞。
要是按照武力和资历,武林盟主这个位置是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范易水的。但是范易水和秋无际是同门师兄弟,里面的重点不在秋无际,而在同门。
虽然自秋无际“死”后,九霄剑派少了一位武林第一高手的活招牌,但整体实力仍然稳居所有门派第一,在江湖上也是有口皆碑。
在这种情况下,九霄剑派推出一个人来填补武林盟主的空位,大家自然不会有异议。
于是,范易水在装模作样的几番推辞之后,定下三天后的盟主接任仪式。
“一切从简。”范易水再三强调。
然而是否从简,范易水说了不算,至少是在人数上很难精简。历届盟主接任仪式都是一项极为重要的事项,不仅是选出一个大家的头头,还会在接任仪式结束后举行比武大赛,让各大门派的青年才俊一展风采。
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林江野当即就不干了。他范易水算什么东西?也配和秋无际坐一样的盟主位置?
“别人不知道范易水的小人行径,难道连他那稀巴烂的三脚猫功夫都看不出来?”林江野摩拳擦掌,准备去和范易水单挑:“教他瞧瞧,武林盟主可不是谁都能当的。”
林江野气地连茶盏都在颤,瓷盖碰着杯沿叮当响,倒比秋无际这个正主还委屈三分。
秋无际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阿野,他能耐下性子等这么久,已经算是厚道了。”
林江野撇撇嘴:“那他也不配。”
“阿野,武林盟主之位,其实并不是真的靠某个人本身的实力。江湖是张千丝万缕的网,背后牵扯着各大门派的利益纠葛。所以,盟主之位,三分靠功夫,七分看人脉。九霄剑派这些年汲汲营营,自然不会让别人凌驾于自己之上。不仅是范易水,就连我当年能获得各派支持,很大程度上也是靠着背后的九霄剑派。”
“你那叫当之无愧,他?”林江野“呸”地一声,尽在不言中。
担心魔宗再次捣乱,九霄剑派可谓是花了大功夫,派人在寒山附近日夜巡逻,只等三天后的大典。
照林江野的说法,就不能这么被动防守,防能防得住林江月心血来潮来一下子?就应该主动出击,给魔宗找点麻烦,他们自顾不暇的时候,还想得起来捣乱?
秋无际的回应带着警惕:“别告诉我,你又打算去找林江月了。”
林江野:“......”
他好不容易找个话头,就这么被无情掐灭了。
但这一次,林江野别无选择。
“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秋无际?”想起花不染的话,林江野记得自己的回答是:“因为他知道以后肯定又要生气。”
“生气?你觉得他会生气?”花不染又问道:“那你为什么怕他会生气?”
“因为......他一生气可能就不理我了。”
花不染有些好笑:“秋无际以前生气的时候经常不理你?”
“唔~那倒没有。”
“既然没有,你为什么要怕?”
“我......我也不知道。”林江野被秋无际几句话问得自己都懵了,无意识地不断去扣自己掌心的那道疤。
花不染看着懵懵懂懂的林江野,心中暗道:这个月老我当定了!
“我再问你,你为什么不怕我知道?”
“因为你是大夫,而且......”
“我不会生气?”
“唔......”
“小林子,我虽然不会生气,但我会担心你的安危。谁知道林江月什么态度?万一他不仅不解你的毒,还给你灌一些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怎么办?”
“那我就等你慢慢研制解药。”
“你真当我是华佗再世,什么都能治?”
“是啊!”林江野十分诚恳地点头。
花不染一笑:“你小子。”
花不染道:“你其实知道秋无际不会生气,可你还是不想让他听到你受伤的事,因为他知道以后会难过,而你不想让他难过,我说的对吗?”
可为什么不想让他难过?林江野已经自动思考花不染的下一个问题。可林江野发现,他没办法回答,就像现在,他也无法回答秋无际的问话。
“林江野!”察觉到林江野的犹豫,秋无际只想撬开林江野的脑袋看看里面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
林江野垂下眸子,低声道:“我上次忘了说一个事。”
秋无际的语气骤然变冷:“和颜元震那天?”
“嗯。”
林江野一个“嗯”后,不知道从哪儿开口。秋无际就那么静静地等着,也没有要说话的打算。
到底在犹豫什么呢?林江野问自己,可他得不出答案,于是近乎自暴自弃地说道:“我那天和颜元震交手,不小心被他的蛇划到了,后来我才发现那条蛇浑身都是毒。”
秋无际在听到“被蛇划到”时瞳孔骤然收缩,起身捧起林江野的脸,粗粝的指尖划过结疤的脸颊,惊起一阵战栗。
“是这里吗?”秋无际的声音颤抖着,像被丢弃的挣扎的猫。
不知为何,林江野几乎不敢与秋无际对视。只能用尽可能轻松的语气说道:“我去问过花不染了,他说几天以内都没什么影响,只是会在某一天突然暴毙而已。”
秋无际肉眼可见的一颤。
“没......就是......还有好几天呢,花不染也在紧急调配解药,但目前的解法只有颜元震手里有,所以我恐怕得去见一见林江月了。”
“嗯。”秋无际轻轻点头,他与魔宗交手多年,自然知道颜元震的手段。
“我和你一起去。”秋无际不容置疑道。
“但是,”林江野嘴唇翕动几下,眼神只能对方紧绷的下颌线:“我一个人去,才更有可能要到解药。”
林江野说完,不由自主地咽下口水,有意缓和气氛,打趣道:“说起来,我发现魔宗的人怎么总喜欢养一些稀奇古怪的活物,不是带毒的就是刀枪不入的,不会下一次再出来一个会喷火的吧?”
“......”
气氛并没有缓和多少,反倒让两人陷入更深的沉默里。
林江野再接再厉:“以后还真是不能大意,谁能想到一个小小的......”
“林江野。”秋无际轻轻唤一声,还不等林江野回答,就被秋无际一把拉进怀里。他的双臂紧紧环绕着他,仿佛要将林江野揉进自己的骨血。
“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秋无际的一句话几乎已经冲到舌尖,却在唇齿间辗转片刻,最终化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悄然消散在两人紧贴的胸膛间。
林江野的指尖轻颤,缓缓抬起和秋无际相拥在一起。
......
这里的雪天,要比飘渺山冷。
枯树的枝桠上积起厚厚的雪,偶尔不堪重负,“咳嚓”一声断裂,惊起几只寒鸦,扑棱棱地掠过阴沉的天幕。风卷着雪粒子抽打在脸上,把呼吸都冻成细碎的冰晶挂在发丝上。
林江野其实不知道要去哪里找林江月,他只能凭直觉朝着一个方向走。走到第三天的时候,他察觉到偷偷跟在他身后的人多了一个。
大概率是林江月的人,林江野猜想。但既然对方没有露面,他只好接着走下去。
雪越下越大的时候,林江野意识到自己走错方向了——应该往南方走的,至少天气能暖和点。就算内力身后,也不能全用来抵御这刀割般的北风啊。
心里嘀咕来嘀咕去,林江野脚下的步子倒是没停,直到膝盖砸进雪地里时,他想的还是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他还能再走十万八千里!
下一刻,他就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