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好大的雪。
寒风卷着鹅毛大雪铺天盖地地砸下来，林江野站在白茫茫的世界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他听见有人在哭，那是从喉咙里溢出破碎的呜咽。
“师父......你......在哪儿......”
一阵尖锐的疼痛从胸口炸开，林江野的右手不自觉地揪住胸口。“怎么回事？”他的声音颤抖着，眼眶突然湿润，泪水不受控地奔涌而出，在尚未落地之前便结为晶莹的冰珠。
不对！不对！这个人不是他！
这样的雪夜，他从没见过。这个地方，不曾出现在他的记忆里。
可一望无际的悲戚是那么真实，胸腔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撕扯，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林江野跪倒在雪地里，双手撑地，大口喘息着。记忆像碎冰碴扎进脑海，拼凑出来的画面里，是......是师父......还有......还有一个小男孩儿......他是......他是......
他是谁？画面断断续续，里面的师父一反常态地沉默，表情讳莫如深。那个小男孩儿的脸被不知颜色的布条包裹，看不清，什么也看不清......
......
“哥哥？哥哥？听得见我说话吗？”一个陌生的少年音忽远忽近，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药香。
林江野感到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指尖在他脉搏处停留。那触感让他想起小时候生病时，师父也是这样温柔地检查他的状况。一股莫名的安心涌上心头——与记忆里最后那个风雪肆虐的荒夜截然不同。
可自己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眼皮沉重地像是覆着一片海洋。
可就在突然间，浑浊的海水被人一指劈开，炽烈的白光瞬间灼伤林江野的眼球，林江野下意识地就要闭眼，自己的眼皮却被人牢牢锢着，强硬地掰开不允许合在一起。
“唔~”林江野不得不用尽全身的力气开始挣扎，以表达对这种行为的抗拒。
“咦？”随着一声轻呼，林江野再次陷入一片黑暗。脸上作弄的手离开之后，林江野反倒有些不安，仿佛失去了和这个世界的所有联系。
“别......走......”林江野不禁哀求，却发现自己最多只能动动嘴唇，发不出一点声音。
求人不如求己，林江野鼓足劲儿和自己的意识对战，终于成功翻动沉重的眼皮。等虚晃的影子慢慢重合，林江野猛地头皮发麻——难道是自己劲儿使大了，不小心灵魂出窍了？
“哥哥你醒了？太好啦，来人，快去找颜大哥来。”
林江野维持着睁大眼睛的动作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
哥哥？颜大哥？那眼前这个人是......林江月？？！！
林江野的第一反应是还好，不是他灵魂出窍就行。然后就开始直勾勾地盯着林江月看。
像，太像了，连他自己看着都不免有些恍惚，难怪别人不分青红皂白就要上来砍他。
发现林江野的动作，林江月不禁拿手在林江野面前晃两下：“这是醒了还是没醒啊？哥哥？哥哥？大哥？哥——”
“我在呢。”林江野的声音沙哑地像吞了八百颗沙砾，林江月却像听见了天籁之音般，脸上瞬间绽开一个笑容，下一刻，林江月的眼睛就红了。
“哥~你终于醒了，你吓死我了~”少年清亮的嗓音特地拉长语调，摆明了是在故意撒娇。林江月俯下身子将额头抵在林江野的肩膀，双手轻轻拥抱起林江野。
林江野尝试挪挪胳膊，将手掌放在林江月的脑袋上。
毛茸茸的一团，像极了他以前喂养的小老虎。
“哥，你放心，”林江月握紧林江野的手，声音铿锵有力：“有我在，以后绝对不会有人再欺负你。”
“好。”林江野轻轻应道。
这时，被林江月喊来的颜元震进来大致检查一番林江野的身子，答道：“禀门主，林公子先前陷入昏迷，并非是蛇毒发作，而是在蛇毒的压抑之下内力运转不灵，导致寒气入体。如今余毒已清，只需再调养几日，便无大碍。”
“有劳颜大哥，”林江月转向林江野道：“哥哥，你听到了吧，这几天，你就在这里安心住下来，好好养身子。”
勉强笑笑，林江野按下心中的疑惑。直到现在，他依然很难把眼前这个张口一个“哥哥”，闭口一个“哥哥”的人和自己听说过的林魔头联系在一起。林江野有心想问问魔宗的事，但现在氛围还不错，来日方长，以后再说罢。
时间一推就推到了五天后。这五天里，林江野逛遍了这个被无数江湖门派苦寻而不得的“魔门窝点”。
这里四面都被高山包围，中间蜿蜒流淌着一条大河。河水在流经村尾时又如展开的折扇般分作两股支流，一东一西，各自奔向远方的山谷。
极具隐匿性的位置，林江野暗暗赞叹。如果他猜的不错，这地下定然有极为复杂的暗道，能保证即使被发现后，这里的人也能迅速脱离危险。
让林江野意外的是，林江月对他丝毫不设防，既没有限制林江野的人身自由，也没有派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就连林江野藏着小心思把这周围的地形图全部摸了一遍，林江月也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
难道是他确信自己找不到任何东西吗？林江野不知道。如果不是在路上碰到的十个人里，有八个人的脸正挂在江湖通缉令上，林江野几乎要认为这里真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山村了。
秋无际的那几句话时不时蹦出来在耳边溜达一圈儿，林江野越来越开始怀疑自己，他不会早就死了吧？不然他怎么总觉得从雪地昏过去后，看到的一切都那么虚幻呢？
虚幻的源头——林江月正穿着一身新裁的衣裳，双臂伸展转个圈，满眼激动：“哥哥，你觉得这一身好看还是刚才那一身好看？”
林江野摸摸脑袋：“这两件衣服有区别？”
“当然有啊！”林江野双手叉腰，气鼓鼓道：“这件衣服比上一件更亮一点，新年嘛，当然要穿得漂漂亮亮的。”
林江野喝茶的杯子一下子磕在桌角，不可思议地瞪大眼：“新年？”果然！这个世界不是真实的世界，连时间都这么荒唐。
林江月掐着手指算：“是啊，还有五六十天就是新年了，得赶快找一个心仪的款式让绣娘们去做，得尽快挑好样子，不然就得赶工了。”
林江野一呆：“啊？还有五六十......天？”时间似乎是合理了，但好像有哪些地方还是不太正常。
“怎么了？”林江月疑惑地看向林江野，没多想，转头又穿上另一件新衣服：“哥哥，你看这一件怎么样？”
“好看，好看。”林江野说出了对之前所有衣服同样的评价。
“别光说好看啊哥哥，”林江月从半人高的铜镜里转来转去看自己的模样：“我知道你不想一件件试，专门来给你当衣架子，就辛苦您老好好看看，看上哪件衣服就让人去做，不然等到新年，你可就没新衣服穿喽~”
林江野一愣，在过去的几年里，他已经忘了新年该是一个盛大的节日。
“哥，你在想什么呢？”林江月不满地走过来抗议：“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是不是这两天呆在村里闷，想出去走走？”
林江野骤然回神，只是还不等他说话，就听林江月嘟囔道：“外面那些人......倒也无妨，只是多少有些碍事。哥哥，外面那些人你也见了，总是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打要杀的，哥哥要出去，还是要注意隐藏身份。”
林江野一时间想了很多，想林魔头的传说，想魔门的行径，想这几日林江月的一举一动，想秋无际。
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哥哥在听我说话吗？”林江月气鼓鼓地作势要打林江野，拳头落到身上却轻缓而柔和，像被猫挠了一下似的。
林江野直愣愣地就问：“为什么？为什么要隐藏身份？”
林江月似乎被这句话问住了，眼神中是林江野看不懂的色彩。
林江月先是在原地发出一声轻笑，而后仰起一张天真无邪的脸：“哥哥难道没有听说过我的事情？”
当然听说过，林江野在心里怒吼。正是因为听说过，所以他这两天带着自认为客观的眼睛扫视着目所能及的一切，可眼前的少年是那么鲜活，那么真实，仿佛那些传闻都是为了给这个明亮的少年抹上泥灰而处心积虑的编纂。
在这种似真似幻的裹挟下，林江野一直避免提起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仿佛只要他不说，他就真的能和这个凭空出现的家人相亲相爱下去。
但现在林江月主动说起，林江野知道，是时候去捕捉真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