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半，京海市市局的工作人员们忙得脚不沾地，谈起原因，还是要牵扯起昨晚出乎意料的车祸事件。

原本这种每年都要发生的几百起才合适的交通事故为事故大队的负责范围，但因为死亡人员的名单里与刑侦大队侦办的案子沾亲带故，所以刑侦大队的同志们也忙活了一宿没功夫合眼。

开始这件案子以意外事故从刑侦大队踢到了事故大队，后来中途出现了岔子，竟然从现场的监控画面中发现了故意杀人的痕迹，事故大队不愿意处理这样复杂的案子，又还回了刑侦大队的手里。

宋域辗转反侧了大半夜好不容易才入眠，周公还没来得及与他叙叙旧，这个大忙人便被一通午夜凶铃连拖带拽地拉到了刑侦大队。

邱元航将调取出来的监控摆在他眼前，摸了摸鼻尖，一脸愧疚且严肃地说：“老宋，你……”

“没事，帮我拿一罐红牛来。”宋域使劲眨了眨眼皮。

邱元航立刻跑到自己座位上，从桌子地下拉出半件红牛，撕开碍事的纸箱盖子，拎出一瓶递向宋域，“你悠着点，别倒办公室了。”

“之前咱们蹲点一个对象，愣是两宿没合眼，也没见谁叫一个救护车来抬人，”宋域接过，手指勾起易拉罐环，仰头灌了一半下肚，“我这就是没睡好而已，找个时间眯一眯就能恢复元气。”

邱元航背着手，顶着黑眼圈瞪了他一眼，“那时候你才入行三四年，那是什么时候，能和现在这把年纪相提并论吗？”

“滚蛋，你少咒我短命，”宋域啐了一口唾沫，“我就算是垮了台，你小子一时半会也顶替不了这个位置。”

“行行行，太子爷你长命百岁，”邱元航困倦地打了一个哈欠，“我也去开一瓶撑撑。”

“撑个屁的撑，吃饱了撑的吗？”宋域翻了一个白眼，抄起手边的资料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腰，“你赶快去值班室躺躺，黑眼圈都要掉地上了，不要让别人以为我们刑侦大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晦气地方，以后招人都招不进来奴役。”

邱元航也不推辞，讲实话，他眼皮就算拿根金箍棒撑着，也都能给硬生生掰成两半，“行，那你先看着，我去眯一会——对了，肇事者的资料我已经要许飞去查了，估计要花点时间。”

“嗯。”宋域摆摆手，示意他赶紧走。

目送不幸获得珍贵熊猫眼的邱元航离去，宋域好似泄了气的皮球般窝在椅子里，他望了一眼窗外的不夜天，京海依旧灯火辉煌。

他捏着红牛的瓶身转了一圈，振作精神，敲开了监控录像。

【19：23】

画面中，一辆闪着红蓝光辉的救护车从远处奔来，周遭的车也非常配合地向两侧避闪，为救援工作腾出一条畅通无阻的绿色通道。

然而，在这看似一派祥和友善的过程中，偏偏杀出来一只拦路虎。

一辆疾驰的摩托车从对面冲入，逆行于这条绿色通道中，七八辆车瞧见这疯狂且有病的一幕，连连打转方向盘朝一侧避让，险些一头撞在路边的绿化带上。

惊愕不已的救护车司机立即猛打方向盘，将车头贴近一侧，它有着非常明显的避让的举动，并不想和发了疯的摩托车正面相撞。

只可惜摩托车完全没有避让行为，就像是一颗早已锁定好目标的追踪导/弹，前轮一转，毫不犹豫地冲向还没摆正身体的救护车。

轰！

两车不出意外地相撞，救护车侧翻在公路上，摩托车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狠狠地砸入了绿化带中。

监控定格在此处，因为后面的情况大致就是人民群众的主场，没有太大的可考性。

宋域正在思考着，杨欣然的声音冷不丁从他的背后飘出，如突然现身的鬼魅一般，“看起来像是自杀式恐怖袭击，比如某些反社会组织。”

宋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猛地一扭头，发现杨欣然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监控。

他遏制住想要一脚踹飞她的冲动，沉着声音问：“你怎么也来了？”

“我正在和人看电影，正到高潮部分就接到了紧急电话，就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了——你这眼睛是染了色素吗？”杨欣然不满地努努嘴，一偏头，撞进宋域满是血丝的眼球，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没那么严重，”宋域不着痕迹地移开脸，“你半夜不回家，不会就在电影院和你的小竹马你情我愿吧？”

“啊，你都知道了啊？我还打算等敲定了再跟你们说的，”杨欣然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我们在电影院也没干啥，就是很正常的看电影。”

宋域放下手里的红牛，斜眼瞥了杨欣然一眼，“孤男寡女一起约午夜场的电影，你们可真正常。”

“思想龌龊，我们两个都是正经人，”杨欣然板着脸，气鼓鼓地瞪着宋域，“倒是你和沈顾问有进展没？我都自我牺牲到帮你挡子弹的地步了，你总得有点出息吧？”

“我和沈瀛没什么……”宋域垂在空中的手及不可察地颤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说了几句，最后不知道怎么恼羞成怒，干脆放下狠话，“你管好你自己的爱情进度就行，别瞎凑热闹。”

“切，一听就知道没着落。”杨欣然不屑地坐回自己的位置，她觉得有朝一日她孩子都三岁了，宋域这边依旧原地踏步，想到这里，她不免叹了口气，“真愁人。”

宋域耳根子没了杨欣然的叨叨，顿时清静了一大截，重新注意起被定格的画面。

他觉得杨欣然刚才说的自杀式恐怖袭击有点这个意思，毕竟就如他不久前亲临所现场所感受到的一样，为什么不偏不倚刚好就那么巧合地选中了载有付莺的救护车，而不是面包车或者大卡车。

噔噔！

法医科的女助理敲了敲门。

她匆匆扫了一眼，眼尖地发现了宋域的背影，连忙捧着新鲜出炉的尸检报告递给他，“宋队长，这是我们法医科对肇事者的尸检结果。”

“你们乔法医天天使唤你干这个？”宋域伸手接过，随意扫过一眼，“怎么感觉不像是他写的？”

女助手慌忙替乔宁开脱这荒唐的罪名，“没有，乔老师今天有事来不了，这是我写的尸检报告。”

宋域顺嘴一问：“哦，他去干什么了？”

女助手摇头，“不知道，应该是有什么急事。”

“行，谢了。”宋域笑了。

女助手快速离开。

宋域一目十行地浏览着报告，眯了眯眼。

【经过血液检查，发现其中含有241.04mg/100ml的酒精，可以判定为生前有过酗酒行为。】

“醉酒驾车……杨欣然，我问你个问题，如果要你去开车撞人，你会在行动之前去喝酒吗？”

“肯定会啊！都说酒壮怂人胆，不喝点酒怎么敢去干这种损命的破事？”杨欣然撑着下巴，“你是不是也觉得这像是恐怖组织的报复行为？”

“有点吧，”宋域放下手里的报告，“生活丰富的小年轻们都喜欢在夜晚狂欢狩猎，路上的车辆自然是成千上万，但他却有目的性的选择了一辆正在进行救援任务的救护车，这看起来就非常费解。”

杨欣然点点头，装模作样地摸了摸自己皇帝新装式的胡子，“照我说就是一些反社会分子的行为，不管从哪一个方面来讲，都很贴合他们的行动思维——生命、自杀、死亡和轰动。”

宋域摇头，转身再次看向监控画面，“你没有抓到我的重点，可以选择的车辆有成千上万种，价格参差不齐，几万的有，几十万的有，甚至上百万的也有，但为什么偏偏是救护车，而且还是付莺躺着的那一辆？”

杨欣然一愣，突然觉得毛骨悚然，试探性地问：“你不会认为这桩案子的目的就是杀死付莺吧？”

这句话倒是说在了宋域的点子上，他反问：“你不觉得吗？”

“你说说谁会想杀死她呢，CLOUD里被她拽住小辫子的各路伪善神佛？”杨欣然翻着一份文件夹，里面都是CLOUD光顾客人的名单，密密麻麻写了两三张纸，“如果真是这样，嫌疑人可不少。”

宋域看着名单就头疼，蹙了蹙眉，“我也不清楚，但付莺的死大概率不是一起意外的车祸。”

“不是意外就是有预谋喽？”杨欣然一挑眉，“行，那就照你的话来顺，我们送付莺去医院只有当时在场的人员知道，你总不会是在怀疑咱们内部泄密吧？”

宋域捋了捋混杂的思绪，怀疑自己的队伍本身就是一件很诡异的事情，但昨晚的车祸太凑巧了些，逼着他去起疑心。

思想挣扎了片刻，“……你帮我一个忙，筛查一下昨天参加行动的所有人，看看有没有人落单或者是找借口离开过。”

“你还真觉得群众里面有叛徒啊？”杨欣然努努嘴，嘀咕道，“沈顾问你查不查？”

“他……”宋域的身形顿了一下，脑海里浮现出档案的事情，沉默几秒后摆了摆手，“也查一下。”

杨欣然抬眼看他，揶揄地问：“我是不是也可以查一下你？”

宋域磨磨牙：“……”

神经。

杨欣然听见楼道里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循着声音望去，看见一支带着箱子与背包的警队正在上楼，他们穿着统一定制的黑色工装与短靴，胸前贴着各自的警号，袖口处隐约可以看见油漆及泥土的痕迹。

宋域看着那些人，没讲话。

杨欣然以为他不知道那些人的身份，说道：“你不知道吗？他们是后勤部里最特殊的一支队伍，负责对指定的凶案现场进行修缮，以免造成民众的恐慌——看样子应该是刚处理完了A大的现场。”

宋域应了一声，视线瞟向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后就是成为了凶案现场的A大校区。

A大的校区，经过一个晚上的紧急清理，子弹壳和血迹等都被不留痕迹地清洗掉，墙上乱七八糟的弹坑用水泥重新补了窟窿，不幸殃及的窗户也换上了崭新的玻璃。

在短暂的一朝一夕间，这里仿佛从未出过意外，昨晚种种似乎只是所有人的一场幻觉。

“你们有关注昨天晚上在南台大道发生的车祸吗？好惨烈的，救护车都被撞翻几米远。”

“能不知道吗？我刚好带着孩子去那边新开的游乐场，车都还没下就听见‘嘭’地一声巨响，摩托车都飞起来好几米。”

“我的天，你没伤到吧？”

“这倒是没有，隔了十几米。”

A大虽然没有了学生，但任课老师们还是需要回到学校更改试卷，三四个老师围成圈，对昨晚发生的车祸评头论足，谈得那叫个眉飞色舞，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用劲，就怕讲得不够生动形象。

沈瀛手里攥着车钥匙，耳朵倒也没漏掉这奇闻异事，他今早来上班就听见了零零散散的内容，但也没去细细琢磨，如今再次听到，免不了在心底翻滚起一丝好奇。

“沈老师，前几天多谢你了，”与沈瀛同一个办公室的王老师从人堆里挤出来，冲他扬起职场最不缺的笑脸，“感谢你帮我批了那几本笔记，不然明年我又得碰见那几个滑头。”

“没事，举手之劳而已，”沈瀛温和一笑，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抬脚的动作顿住，“对了王老师，你们刚才说的车祸是怎么回事？”

“哎呦，就是南台大道那边的车祸，救护车和摩托车撞了，双方都被弹出去几丈远，”王老师啧啧摇头，“那个肇事的摩托车车主脑袋砸在中央绿化带的树上，人当场就死了，好惨的。”

“要我说摩托车主要判全责，不仅在路上逆行，他还在那里旁若无人的飙车，我估计是在外面酒喝多了——唉，我昨晚就跟我老公说，要他引以为戒，别喝了酒还在开车在路上跑。”

“就是，找代驾都可以，”王老师附和了几声，扭头打量沈瀛，“沈老师，你没留意昨天的新闻吗？”

沈瀛摇头。

王老师恍然大悟，热心肠地说：“那你可以去京海新闻里看一下，昨晚有记者进行现场报道。”

沈瀛颔首，左脚跟着右脚跨入了门槛。

王老师继续融入大部队，七嘴八舌地开始她的高谈阔论。

沈瀛不紧不慢地接了一杯温水，在手机里翻出京海新闻的公众号，手指刚点下去就看见了被置顶的一条新鲜资讯，一张惨烈且掺杂有警示和哗众取宠意味的现场照片，具有冲击性地撞入他的目光中——

【震惊，光天化日之下竟发生了这样惨无人道的事情！】

他点开这条掌握了流量密码的醒目标题，下一秒，一段视频弹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