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子哥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逗你的,眼熟你,给你打折,九九折。”
顾渝却不太能笑得出来,伸出手,简单地同剪子哥握了握:“顾渝。”
“顾渝,”剪子哥想了想,“你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他也不纠结,叉着腰道,“我和唐松从小在电子厂一起长大的,他哥们就是我哥们,他朋友就是我朋友,你要是不介意,跟他叫我一声剪子哥,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来找哥。”
他这一番话说得很是诚恳,顾渝也许是被这种一下被纳入“自己人”的态度触动了,从善如流地喊了一声:“哥。”
剪子哥性格外向,很好相处,人很自来熟,闲聊了几句大学的趣事,道:“明天你们俩没事吧,我把炉子支一支,中午一起在后院吃烧烤啊。”
在奉宁,时常能看见小区里一群人聚堆在外面支着碳烤炉,聊天喝酒侃大山,烤好的串油香四溢,香气扑鼻,再开几瓶啤酒,吹着风聊着天,没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唐松想,既然醒着的顾渝嘴巴撬不开,那就把他灌醉,灌成醉蚌,让他自己把嘴张开。
他到要看看,顾渝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别说,”唐松久违地露出了阴险的笑容,“好久没吃了,我还真的有点馋。”
剪子哥叫他们什么都不用准备,说他赚钱了,肉和菜都他来买,唐松也不跟他客气,一口应承下来。
告别剪子哥,回家了,门一关,顾渝小声问:“明天,我也能去吗。”
唐松把鞋摆到鞋架里:“废话,你当然得去了。”
顾渝不去,他灌谁去。
“哦,”顾渝点点头,“我怕我会打扰到你们两个。”
唐松:“……我们又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茄子买了六个,三个今晚下锅,三个明天拿去烧烤,厨房里水龙头哗哗作响,唐松先给为什么煮了一锅鸡胸肉,又撸起袖子洗茄子,顾渝蹲在垃圾桶旁边削土豆皮。
沸水咕嘟嘟冒泡,顾渝心不在焉,削着削着,就又想到了刚才的事,忍了几次,没忍住:“那个剪子哥,和你很熟吗。”
唐松哼着歌心情很好,估计也是想到些什么,多说了几句:“对啊,小时候剪子哥总偷家里的零食给我,我家楼道口之前停了一个废弃的电动车,他每次都把吃的放在那里,趁没人的时候,我就偷偷去拿。”
想到过去,他笑了一下,一边洗着菜一边道:“以前也不懂事,给我我就吃,吃不完还要,剪子哥就一直给我偷,后来我才知道,剪子哥他妈都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由着我们俩胡闹。”
那个时候正是他父亲去世没多久,他上小学一年级。没怎么见过的姑姑应承了照顾他的活计,大家觉得这样也好,可是他姑姑每天打麻将,三天两头就把他忘掉,最后得知了不能继承他家的房子以后,就直接消失不见了。
剪子哥当时是电子厂的小孩王,每天披着家里的电视罩子,举着鞋拔子演救世大侠,声称要“罩”他所有的小弟,白天这群小弟追寻他,一到晚上六点大家要不被家长拽回家,要不回家看少儿卫视了,只有唐松还跟在他屁股后面。
唐松跟着他跑动跑西,饿的前胸贴后背的:“老大,我好饿。”
剪子哥正义感爆棚,一股“我家是开小卖部的”的自豪感油然而生,立马高举手中的鞋拔子,站在土堆上:“你等着,老大有无限物资!”
一晃十年,剪子哥刚考去了南方的大学,以前的事他再没提过,但没人忘得掉。
顾渝侧头,洗手池旁唐松垂着眼睛,嘴角上扬,眼神软软的。
发小这种情谊,没人能说得明白。顾渝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在,能让唐松的童年没有那么孤单,这该是很好的一件事。
只是不知不觉中,他掩饰不住自己的贪婪:他没参与过唐松的童年,跟他没有那么多聊不完的话,连仅存的那一点过往也全都忘光了。
这让他有点难过。
唐松太好了,他身边围绕着很多人,他对所有人都抱有热情和善良,喜欢他是件太轻易的事情。
可唐松对他,和对其他人,好像没有什么不同。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特殊,除了那一本日记以外。
热烈的过往消失,他小心翼翼的补偿着,以为还有残余的希望。可是没有用,留给他的只有一句继续做朋友。
顾渝闭了闭眼,恨过去,恨自己好像又没做好、又搞砸了,也恨自己没有勇气,无法踏出这一步。
失忆是他的茧,他缩在里面,维护着表面的和平,好像就能逃掉一切不愿面对的现实。
即使他根本不想同唐松做什么该死的朋友。
可他,还要怎么去传达?
*
电子厂后院有个废弃的锅炉房,锅炉房前面有一口废井,因为井口太大,所以被一块水泥板压着封死了,高矮正好,成了一个巨型的桌子,有人在上面刻象棋盘,有人刻跳格子,从此这个地方就成了孩子们的秘密基地以及电子厂居民闲聚的地方。
剪子哥从隔壁烧烤店借了签子和托盘和炭块,亲戚从内蒙运了只羊过来,来的第一天就被他趁着新鲜,偷偷切走了后腿肉,串成了串。
据亲戚说,这只羊是食草药长大,吃起来没有膻味,有股奶香混着草药清新的香气,切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一边咽着口水一边美滋滋地想,大学生不得对自己和小弟们好一点?
这不得把他们香晕了。
炉子支起来,炭火烧上,刷上油,羊肉放上,唐松和顾渝拎着菜和小板凳,牵着为什么过来了。
唐松鼻子很灵,嗅着嗅着就嗅到了炉子边,碳火烤得羊肉泛着油光,饱满多汁,放上撒料,油脂裹着孜然和辣椒的香料气息顺着烟火扑面而来,隐约中好像真的有股清香。
为什么怕火,不敢靠炉子太近,表面淡定地远远地望着,实际口水已经从嘴角里流到地上了。
剪子哥扇着扇子,“唐松你快给我扇一会,中间的过两分钟就能吃了,你别偷吃,先给顾渝和奔奔吃,我去偷两瓶啤酒。”
不愧是家里开小卖铺的,就是有底气。
为什么听懂了有人在cue他,冲着剪子哥叫了一声,提胸抬头,前爪立起来,一副准备就绪的样子。
唐松喊他:“给我也带一瓶!”
剪子哥跑远了,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顾渝把在家里做好的锡纸蒜蓉茄子和金针菇摆到水泥板上,唐松接替了剪子哥的位置,又思考起他的醉蚌大计,佯装随意地问顾渝:“你喝酒吗?”
顾渝回答:“场合需要会喝点红酒香槟。”
“那啤酒呢?”
“不喝,”顾渝摇摇头,“很苦,不好喝。”
唐松有点苦恼了,因为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失忆的顾渝,心理年龄好像还只是一个十六岁的未成年人,他要去灌未成年人喝酒,是不是有点太不道德了?
羊肉串发出滋啦滋啦地轻响,唐松翻了翻个,底部微焦,正是食用的最佳时间。
这个串撒了料,为什么吃不了,唐松威胁地看了一眼为什么,小狗接收到他的信息,委屈地躲到角落里去,眼睛却一刻也不离开烤炉,鼻子嗡动,好像在画饼充饥。
唐松抬起手把串递给站在他旁边的顾渝,又给为什么烤了一串新的。
顾渝接过,拿着串也不吃,唐松手拄着脸看他:“你吃啊。”
顾渝没动:“简自哥还没回来。”
嚯,还挺有规矩。
但唐松可不管那么多,他捉着顾渝的手臂往前一拉,眼疾手快探头一咬,就这么把那串羊肉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外焦里嫩,汁水饱满,香气在嘴里乱窜,他满足地感慨:“好吃,你不吃先给我吃。”
顾渝一动不动,整个人像定格了一样。
他抬头一看,顾渝低着头,目光黏在那根羊肉串上,好像很舍不得一样。
唐松笑了:“想吃就说嘛,我再给你烤一串,剪子哥没比我们大多少,没那么多规矩。”
他刚想把顾渝手里咬了半截的羊肉串夺过来,手扑了个空,顾渝突然抬手,把那串羊肉送到嘴边,在他咬过的地方,毫不犹豫又咬了一口。
他轻轻地说了句:“好吃。”
“啊,”唐松愣了一下,“我吃过的。”
顾渝耳尖有点红:“嗯,我知道。”
口水而已,他应该吃过不少……吧。
“哦,”唐松却被他的反应搞得有点不太自在,“那你,洁癖,好的还挺快的。”
他其实并不是很在意这些细节,朋友之间互相随便吃吃东西再正常不过。
可这个人换成了顾渝,就怎么想怎么别扭起来。
唐松有些心不在焉,剪子哥的声音在他耳边爆炸一般地响起:“死孩子,我就走开一会,都糊了!”
唐松一惊,这才发现手上的肉烤得焦黑,扇子被抢走,怀里一重,多了几瓶AD钙奶,他诧异:“这给为什么喝的?”
剪子哥一边摇着扇子一边说:“高中生不能饮酒。”
“哪有这种规矩,”唐松的醉蚌大计一下子夭折,内心完全接受不了,“我们都成年了。”
“成年了你也是高三,小孩喝什么酒。”
“可是这个奶是给小朋友喝的吧?”
剪子哥微笑:“临期食品,需要处理,我妈就让我拿这个。”
唐松了然。
原来是被抓包了。
两位刚刚成年的男高和一位新鲜男大人手一瓶AD钙奶围坐在烤炉旁,为了应景干了个杯,硬生生的干出了豪饮的架势。
剪子哥很会照顾别人情绪,即使和顾渝并不了解,但是也不会让他冷下来,话题基本都是围绕着他的大学生活,吐槽起来简直没完。他高中上的是一所普高,高中三年开始奋发努力,最终也去了个不错的学校,对于唐松这种身在好学校却完全不学习的态度深恶痛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