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结束,我都还有点没回神,脑子里乱糟糟的,像有一堆没理完的线头在打结。
顾清玉倒是一点没受影响,挽着我的胳膊,贴得紧紧的,像只刚打胜仗的小狗,整张脸都写着“我哥真帅”。
回到房间后,他照旧提出“贴贴邀请”。
我拒绝了。
不是心情差,只是我脑子里全是接下来的事,这次的对手不比以往,何韵的防备意识极强,每一句话都像带着保险扣,我不敢掉以轻心。
我打算让冯律师来家里再商量一次。
打开手机,我发了条消息过去:
【冯律师,方便来我家一趟吗?想再聊一下清玉的案子。】
很快他回了,但后面那一句让我稍微愣了一下:
【好,不过我可能来得晚一点,我得和我爱人说一声他有点小心眼。】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几秒。
冯律师有爱人?更神奇的是,还有人能追到他?
我盯着那行字愣了几秒。
冯律师居然有对象?更震惊的是,还有人能拿下他这种色欲不起、神情永远在线的“禁欲系大人”?
我一边回消息,一边忍不住想:他爱人是什么神仙,能让冯律师都得先报备。
【没事,理解。】
然后把手机扣在桌上,揉了揉太阳穴。
冯律师来的时候,比预约时间早了五分钟。
门铃响时,我刚倒完水,听见脚步声时不由自主地看了眼楼梯。顾清玉还没下来,但他留了一句“资料我收好了,在我房间第一格抽屉”。
我走过去开门。
冯律师一如既往穿得干净利落,墨灰色风衣,腕表停在八点五十八。他手里没拿什么,除了一只小型手提包,像是已经预判今天的交谈不会轻松。
“顾先生。”他点头,“这次我希望我们能聊得更深入些。”
我让他进屋,转身倒茶。
冯律师环视了一圈客厅,落座后打开了包,将几份打孔好的A4纸拉出来平铺在茶几上。
“我昨晚整理了一下时间线,重新核对了光明书院近十年的机构变更记录。”
“清玉给我的那份资料,补得很完整,尤其是几处职员更替和学生调动的时间点,和我们之前查到的‘违规资金流动’刚好对上。”
“这意味着他们内部对外隐瞒信息的操作,几乎是有体系的。”
我坐下来,拿起第一页翻看,眼神逐渐沉下来。
“那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找到点人证。”
“也不一定非要证人,”冯律师顿了顿,目光深了些,“只要有人愿意‘开口’,哪怕是对内敷衍的回应、含糊的内部说法,都足以撬动我们下一步走‘公信渠道’。”
他看向我:“而你们能见的第一个人,是那位现任经理何韵。”
我微微点头刚想要些什么,听见楼梯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顾清玉下来了,换了件藏青色毛衣,头发仍是早晨洗过的微湿状态,他看了看冯律师,眼神神充满了疑惑像是再说“你什么东西?怎么出现在我家?”,他又看了一眼沙发上摊开的纸堆,没有多问,径直走到我身侧坐下。
“资料我放在书房了。”他说,“还有几份之前没给的,我昨晚补完了。”
冯律师点了点头,把笔记本翻开,正准备说话,顾清玉却忽然轻声道:
“我之前见过她。”
我一顿:“谁?”
他没有看我,只是盯着桌面上的茶杯,语气一如既往地温淡:“何韵。”
冯律师停下了翻页的手。
“不是官方场合。”顾清玉说,“是有一次,我被带去楼下检查体温。那天晚上人很少,医生不在,是她出现的。”
“她穿白大褂,但没有工号,跟着她的人都叫她‘经理’。”
“她看了我一眼,问我‘发烧了吗’。”
我皱眉:“她亲自来查?”
“没有。她只是站在门口,看了我五秒,然后跟旁边的人说了一句——‘送进B区吧,记录标红’。”
冯律师眉头微皱,低声重复:“标红?”
“嗯。”顾清玉眼神没什么波动,“那之后我被送进了没有窗的小房间,进去前没说原因,出来之后我的学生编号变了。”
“原编号被注销,换了一个新的。”
“等我回到寝室,原来的床铺已经被别人换了。”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丝笑,却没有温度:
“她只看了我一眼,就能决定把我‘重置’。”
“那天之后,我就知道她不是来‘管校’的,她是来选人和处理人的。”
空气沉默了一会儿,冯律师重新整理好面前的文件,合上笔记本。
“她是核心人物,能决定编号和转区,说明她掌握一定权限。”他说,“对外她可能只是个经理,但对内,她是决策链的一环。”
“如果你们能见她,那就是一次机会。”
我靠在椅背上,思索几秒,语气平稳地开口:
“约见可以由我出面。”
“我以‘家属代表’身份,要求查看曾送入‘光明书院’的管理流程,以及就清玉曾受干扰的监护权流程进行沟通。”
冯律师点头:“你比我合适。她防我,不会防你。”
我看向顾清玉:“你想一起去吗?”
他没立刻回答,低头摩挲着指节,过了几秒才抬眼,平静道:
“我会去。”
“她欠我一句解释,哪怕她不说,我也要亲眼看她现在是不是还笑得出来。”
我轻轻“嗯”了一声,起身去书房翻出我专用的律师名片夹,从中抽出一张写着我私人号码的卡片,递给冯律师:
“你先替我发出正式预约函,不说具体议题,只说我希望就一位家庭成员的入学记录进行核查与咨询。”
“如果她同意我们就当场进谈判。”
“如果她拒绝我会直接走——举报通道。”
冯律师接过卡,嘴角勾了一下:“看来你已经不是旁观者了。”
我看了他一眼,淡声:
“她敢把我弟送进那种地方,就别指望我是个体面人。”
夜深了,送走了冯律师,后我也去洗漱了。
顾清玉坐在床上,抱着枕头翻资料,我靠在床头,笔记本搁在膝上,还在看冯律师发来的会面准备提纲。
“哥。”他忽然开口,声音低而清晰,“你相信器官买卖这种事……真的会出现在我们国家的‘学校’里吗?”
我转头看他,我感觉会有比较我们的国家,有上亿人怎么可能没有呢。
他没笑,只是眼神沉沉的,像在压着什么。
“我那时候发烧,被带去医务室,但是没有量体温、也没打针。”
“他们拿走了我的身份证复印件和血样,然后送我去楼下那个没有窗户的房间。”
“隔天我醒来的时候,胸口贴着冰袋,但身上没伤口,也没解释。”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学生’。”
“我是……样本。”
我攥着笔的手指一紧,这听起来确实像。
他忽然轻轻笑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所以你现在陪我查这些,我真的很怕你会越陷越深。”
“我怕我不是把你带回家,而是把你带进淤泥里。”
我把笔记本合上,伸手捞过他肩膀,把人揽进怀里。
“你听好了。”我低声说。
“你不是淤泥。”
“你是从淤泥里爬出来坚强不屈的生命。”
“我不是被你拖下水,是我自己选择跳进来的。”
“你说她欠你一句解释,我陪你去,但我要的不止是解释——我要她为你活下来的这四年,负责。”
他眼睛有点湿,却没掉泪,只是轻轻靠着我,小声说:
“那明天……”
“你在我身后,好不好?”
我抱紧他,在他耳边轻声:
“我是你身后的那块地,你不站稳,我就托住你。”
“你往哪儿走,我就往哪儿去。”
抱着顾清玉睡了一整晚,以前觉得他身上的味道晦气,但现在觉得安心,淡淡的草药味就像他身上的独有的倔强,不夺目,切撑的住风雨。
第二天一早,我我们就前往了光明书院的接待室。
光明书院的接待室一如既往地安静。
顾清玉站在我左侧,冯律师坐在斜后方,手里翻着笔记本,我将手机放在口袋里,录音按钮悄然开启。
门在这时被人轻轻推开。
灰白色的西装裙勾勒出干净利落的线条,发髻盘得一丝不乱,衣领和袖口没有一点褶皱,像是刚从模特橱窗里走出来,她身上带着一股极淡的香气,不甜、不腻,有种实验室专属的无菌味。
她笑着伸手,唇角抬起的角度精准得像公式计算过的一样:
她微笑着朝我们伸手,语气温和到极致:
“顾先生,好久不见。”
我没有起身,只抬眸看她一眼,开口第一句话:
“那你还记得自己见我弟的时候,是不是说过‘送进B区,记录标红’?”
何韵动作顿了一下,手停在半空。
她的笑意轻轻一收,只维持着嘴角的弧度,眼神却一下冷了半度。
“顾先生,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我想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
“我弟是学生,不是囚犯。”我语气极稳,眼神锋利,“你一句话换了他的编号,把他送进禁闭楼底我现在来问你这句‘标红’的含义,是不是太晚了?”
顾清玉坐在我旁边,低头一言不发,但手指却轻轻扣着桌边,像是在压住某种从胸腔涌起的灼热。
何韵缓缓收回手,坐在我们对面,重新戴回那副职业微笑。
“顾先生,我理解您现在心情激动。”她声音依旧温柔,“但我可以向您保证,我们书院从未存在任何‘编号操控’或‘特殊隔离’。”
“所有学生都接受同等教育,只是课程安排与心理辅导方案略有区别。”
我看着她,语气不紧不慢:
“那我们今天来,也就是想看看你们这份‘同等教育’,有没有胆子在法庭上一页一页读出来。”
何韵缓缓收回手,坐在对面的椅子上,重新整理了袖口,声音如常温柔:
“顾先生,我明白您现在的情绪。但我想强调的是,我们书院一直秉持依法办学的原则,所有流程都有备案,入学资料也都按要求存档。”
“清玉同学的转班和记录变动,是依据当时辅导评估给出的调整建议。”
“至于‘标红’,那只是系统操作上的一种便签便于老师快速识别是否需要特殊照护,并不涉及所谓的‘隔离’或‘惩罚’。”
“我们不是监狱,是教育机构。”
她话音温和,从容不迫,甚至还附上一点点体谅的笑意:“我理解你们心里有怨气,我作为管理者也愿意道歉,但有些‘感受’,未必就是事实——”
她话还没说完,顾清玉忽然开口,语气极轻,却像什么锋利的东西滑破了空气:
“你还记得,我烧到四十度的时候,你说了什么吗?”
何韵一怔。
我侧过头去看他,发现他整个人安静得近乎冷漠,眼神却直直看着她,像盯着一只把他剥开过的刀。
“那天晚上,没有医生,没人给我降温。”
“你站在门口,看着我在地上坐着发抖。”
“你对旁边的人说了一句:‘先别送医,观察一下。’”
“‘他不是身体出问题,是情绪自控差。’”
“然后你笑了,说,‘这种人,很容易吓一下就好了。’”
何韵没有接话,她坐在那里,笑意淡了半分,手指轻轻扣着膝盖,但一时间竟没再找得到那个“体谅式话术”的切入点。
空气里有几秒诡异的安静。
连冯律师都没有动,手里的笔搁在记录本上,落笔却停在了上一个字。
顾清玉垂下眼帘,语气依旧淡淡的,没有怒意,却让人无从反驳:
“我不需要你道歉。”
“我只是想知道你那时候,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