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这样讲颇有些大逆不道的意味,但连泯还是暗道:墨羽尘比起尚琰实在更像是那个监国者。
回京不过数日就将尚琰堆了半月有余的奏章处理干净了。
若论仙家小辈之中能让连泯真心赞叹一二的也确实只有他而已。
连泯一边伪装着谢玉陵的样子帮尚琰处理政事实则两只耳朵、两只眼睛都在偷听偷看墨羽尘对尚琰的冷嘲热讽。
也不知道墨羽尘那一屋子弟弟妹妹是怎么忍下他的。哦,差点忘了,那群庶弟庶妹每一个都是跟尚琰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对墨羽尘言听计从、俯首称臣。
墨羽尘强忍下弑君的冲动竭力忽略尚琰的存在,冷声问连泯:“谢家那边有消息了吗?”
连泯假意思考后道:“坏消息听吗?”
墨羽尘的脸瞬间黑了不予回答。
尚琰在左右两人夹击中恨不能缩到桌子底下。
墨羽尘揪起他的衣料把他提溜起来一点道:“坐好,认真。”
人撇撇嘴郁闷道:“我已经不吃不喝不睡赶了很多天了,我觉得我现在只是一具躯壳坐在这里,真正的灵魂已经死了……”
这是自重生以来连泯听到的尚琰在墨羽尘面前说的最长的一段话,而且居然带着丝反抗的意味。
墨羽尘皱眉道:“不吃不喝不睡?以你的修为这一趟下来怎么活得过三天?现在应该仙逝了才对,还指望躯体坐在这里。”
尚琰小声地哼了一声拽住墨羽尘的衣袖晃晃道:“哥你就不能对我友好一点吗?”
“我可以对你更不友好一点。”
“……为什么这些废话奏章都需要我一个个批阅?”
墨羽尘用一种不解的语气询问道:“难道印一个‘阅’都需要你仔细斟酌、熬神伤身?”
尚琰放弃了。
墨羽尘淡淡地垂眸看了他一眼道:“皇室受黎民拥护,自当回以雨露,臣子亦为其民当然要认真对待。”
尚琰倒下头:“还说雷霆雨露皆为皇恩呢……”
“你连施以雨露都有可能淹了他们还想施雷?”
连泯笑笑扶住尚琰的肩膀把他往自己这里挪了点道:“你做个太阳安安静静地挂着就好了,至于阴雷风雪有人会帮你施下的。”
天底下哪里还找得到你这样轻松的小殿下了啊。
他貌似很受用整个人精神了些许。
但精神起来的代价就是想法也开始飞跃了,不过须臾尚琰就拽上连泯道:“玉陵哥,你前段时日从书家带回来的那个人怎么样了?”
连泯脸色一僵,眼神扫过墨羽尘没有阻止的意思不免汗颜搪塞道:“挺好的,伤已经基本痊愈,余毒也消得差不多,还因为这事恰好冲开了灵脉。”
尚琰松了口气的样子道:“那就好,当时我看他好严重的样子,幸亏没事。”
墨羽尘也淡言道:“因祸得福吧,你探过他的天资吗?”
“尚可,不过我问过书小姐他只是自己手下一个奴仆,将来如何不成定数。”
“奴仆?”尚琰有些惊讶:“他看起来不过和我一般年岁。”
连泯心说这有啥的,你看你左边这位,家里的庶弟庶妹大到上阵杀敌小到怀里吃奶都是他的‘仆人’,你自己都是。
这话当然不能出口,嘴上道:“书小姐说那孩子是自小在书府长大的,父母双无只好留在她身边了。”
尚琰明白地应了声。
……
穿过长廊回到屋内就见谢玉陵盘腿端坐在床榻上,手中凝成的灵力已初显情形。
连泯调侃道:“谢公子果真不凡,属实佩服。”
谢玉陵不理他,覆手收起问:“如何了?”
“仙家那群人你也是知道,三天的事延到三月做、三月的事压到三天做,能有什么消息。”连泯在床边的木椅上坐下。
谢玉陵道:“你没有调查到什么吗?”
连泯突然问:“记得你被诬陷那晚的那块玉吗?”
人点点头。
他道:“那叫血玉,曦微门的秘术之一,用活人的心头血唤醒的法宝。”
谢玉陵蹙眉:“我为何从未听说?”
连泯道:“因为心头血太难取了,而且这血一取那个人保不齐就死了,那个人如果死了,以他心头血喂养的这块血玉就算是作废了。”
对方不太明白道:“有什么特别的?你们那里的法术不大多都是这个套子?”
连泯轻笑道:“原本我也这样想,但方才在殿中忽然记起血玉有一个最特别的地方就是不需要蛊域血脉、不需要特定咒法、不需要其他媒介甚至不需要曦微门的红莲印记就可以使用。”
这就意味着只要得到血玉,知晓它的使用方法,并成功用心头血养出任何人都能操纵它。
虽然这一点在曦微门中不是秘密但血玉毕竟用得少,容易忽略。
谢玉陵明白了他的意思道:“你是在怀疑幕后之人不一定是你阁中同宗?”
连泯道:“血玉难得,书家境内抓住的被它操纵的邪祟死得毫无价值,我们通常不会这么浪费。”
“既然难得,非你门阁中人如何得到?”
“前世你我二人身死前,蛊域的结界我还没有修补完整,所以外人应该可以轻易进入……”
谢玉陵冷声苛责道:“你身为门主对你门派生死就全然不顾?”
连泯不以为然道:“将死的人为什么还要担心这些?何况当初谁杀的我需要向您重申吗?”
“……那是你咎由自取。”
连泯随手拂过这个话题道:“拿到这东西养出来也要的是功夫,和你说过墨羽尘在书家邪祟心口出发现了针伤吧。”
“嗯。”
连泯道:“当时没有与你说明,其实我族取人心头血时不会用这么直接的方法。因为这个办法心头血一取凡人性命十之伤九,仙家寿数十之损七,书家发现的邪祟原身都是平民这些人被取了血该是当即殒命的。”
谢玉陵的眉心紧蹙,眼尾低垂,启唇想说些什么却又咽下。
除非有足够多的人,像墨羽尘发现的那四具被挖心的尸体一样,一个一个,挖心取血。慢慢尝试直到摸索出办法,找到活下来的。
二人相顾又一齐偏头陷入沉默。
谢玉陵不知道以他现在这副身体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只得低下头盯着床禄上的花样出神。
一声响指勾回了他的注意,不自觉抬眼身边人指腹轻捻打了个绕,一缕淡银色的灵力凝在他指尖胜比风似得灵巧仿佛化作一对薄翅。
再一眨眼,一只蝴蝶停落他指尖,微光熠熠宛若琉璃。他再抬手在它左右尾翅上一点留下两点鲜红,如雕琢一只玉蝶时滴落的血珠。
连泯看着它眼底浮现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谢玉陵目视它扑闪翅膀翩翩而动,留下满目璀璨。
他问道:“去找墨公子?”
连泯:“嗯,书家那些事现在没有比他更了解的人了。”
不过半晌眼前的虚影显现。
连泯尚未开口先听得那头墨羽尘一声警告:“闭嘴。”
连泯轻笑,墨羽尘又问道:“什么事?”语气不太好。
“想问墨公子一些关于书家邪祟、死尸的事情。”
“说。”
连泯自然道:“我问不太清给你换一个人。”语毕一挥手玉蝶便向谢玉陵的方向款款而去。
谢玉陵略有惊讶地与连泯对视一瞬,接道:“墨公子是在哪里发现的那四具死尸?”
“书家边境密林,尸山、祟山、迷山一块。”
所谓尸山、祟山、迷山是因其地势奇险、迷雾层叠、林障遍布导致数百年来哪怕修为再是高深者都常有去无回,久而久之无数人葬身于此山中渐渐怨念横天、尸骸遍野才有了这些恶名。
“可有深入探看?”
墨羽尘实话道:“不曾冒险。”
谢玉陵眨眨眼,连泯立刻上前接道:“墨公子不觉得从红玉到挖心再引到南蛮蛊域太过巧合了吗?”
墨羽尘道:“觉得,如何?”
“国中目前除了这几件事未有任何迹象表明蛊域中人来到我中原,公子应该知晓以活人为引的法术极易带来巨大死伤几乎无法悄然进行,而这次除了你在红玉出现后发现的四具死尸外再没有其他痕迹,岂非说明……”
岂非说明要么这红玉并非出自蛊域人之手,要么幕后操纵之人隐匿在一个常人极少踏足之地。
比如书家境内的尸祟迷山。
墨羽尘结束传音匆匆离开大殿去找众人商议。
谢玉陵瞧着连泯得偿的模样问:“你为何要把他们引入山中?”
明明两人已经确定这件事大概率不是出自蛊域人之手。
连泯道:“无论这件事是谁做的,书家境内肯定还留有痕迹是必然的,而现在最可能找到线索的地方不就是那片荒山了吗?”
所以无论作何目的,为寻何种真相书家都是要再去一遭了。
谢玉陵歪头审视地注视着他,连泯懂得他的意思道:“我自然会一同前往,你若愿意我可以带上你?”
谢玉陵凉声道:“你若心存歹念谁去都没用,不用带上我,只会连累你们。”
片刻后又补充道:“但你如果真的做了什么,我魂消魄散也不会轻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