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祁还是当着润夏的面,将匕首收下。
“你们赋凌司为何不去救他?”薛祁反问道。
“他先前已决心与覃国割席,赋凌司自是不会再为他大动干戈,只是倘若昭王身死,即位的便是景王,他和昭王相比,是更不好掌控的那个。”
“你怎会这样想?”薛祁看着手中的匕首向润夏询问道。
这与她所知的长孙拓并不一样。
“昭王已经证明了他的无能。”
“若我没能杀了长孙拓呢?”薛祁忽地没来由问道。
“这是你与昭王的问题,我给不出答案。”
知情的三个人中,润夏是最先脱身的那个。
长孙拓的母亲被接到了王府之中暂住。
长孙拓的母亲名为章宗兰,出身世家,对于薛祁来说是个很陌生的人。
过去的这些年里,薛祁与章宗兰的交际并不少,每月至少三次进宫的探望,章宗兰与自己说的话寥寥无几,停留在表面的关切,除去这些令薛祁印象深刻的便是,章宗兰会在她生辰时送上一件礼物,礼物是往往是当下燕京城最时兴的物件,以示长辈对晚辈的亲厚。
对于子嗣一事,章宗兰也并未对薛祁展露出过多的情绪。
看着章宗兰冷静的模样,薛祁总觉得她会有办法解决任何事。
在冷月阁被幽禁的这些日子里,章宗兰消瘦了不少,身体到底是受了亏损,一连几日的进补过后,身型依旧瘦小,倒是眼睛恢复了些往日的神采。
长孙拓近日事务繁多,这些日子陪在章宗兰身边时间更多的是薛祁。
“你近来的模样倒是大不相同。”章宗兰看着为她端来汤的薛祁说道。
“母亲为何这样说?”薛祁边说边端起汤盅握住汤匙,翻动着汤水,散去热气。
章宗兰从未问过她这样的话,因而薛祁是当真有些好奇。
“我初见你时,你的眼睛总是低着,如今却不是了。”
“大抵是与母亲更亲近了吧。”薛祁说着将汤盅推到章宗兰的面前。
章宗兰不再多说什么,端起汤盅缓慢地将汤饮尽。
“祁儿有一问题想问母亲。”
“是何问题?”章宗兰说着神情淡然地放下了空了的汤盅。
“祁儿想问母亲,当初为何会选我做阿拓的妻子?”
这是薛祁一直想问的问题,今日终是借着这情境问了出来。
她在闺阁时鲜少参加燕京城中的宴席,与章宗兰只有一面之缘,京中想嫁给长孙拓的贵女众多,家事与她相当的也有不少,她着实不知当初章宗兰为何会选自己来当长孙拓的妻子,她自认自己在京中众多贵女之中并无出众之处。
“当时薛家势大可供拓儿倚靠,你父亲平庸却想稳住薛家多年基业,但你与家中关系淡薄,可避免拓儿心软,任人唯亲。”
薛祁听到答案时愣了一瞬,随后说道:“多谢母亲为祁儿解惑。”
章宗兰的身体好转之后,薛祁便不日夜都待在王府中侍候,每日给章宗兰送过汤药之后,便动身前去城外的拂尘寺之中。
她总觉得拂尘寺中的风声与别处不同,能让她心中宁静。
润夏给她的那把匕首她早已决定好刀尖的朝向,只是她要找找个机会,也要给自己一些准备的时间。
她本无需动手,先前霍间重不知为何向长孙拓请命将昭王行刑的日子提前,她只要耐着性子等便是。
只是长孙哲如今对她来说仍是个威胁,情境变化,长孙哲落入绝境,未必不会以过往的事情为凭,要挟她来搏一线生机。
她要在行刑之日前动手,才能免去她心中的担忧。
亲自动手未免多些风险,她在前几日进宫中看望长孙拓时,便从润夏处要来的毒药交给了在膳房管事的一个侍者,她答应,事成之后会给她一笔丰厚的报酬,助她离开王宫,逃避搜查。
在拂尘寺的这一夜有些难捱,薛祁睁着眼看着天色重新变得明亮。
她先回府换了衣裳,将汤药送到章宗兰面前。
“你昨夜不曾休息好?”
章宗兰的关心让薛祁觉得有些莫名,但还是说出了一早便准备好的借口。
“昨夜拂尘寺后山风大,半夜偶有惊醒,今日气色大抵是差了些。”
“那便多休息一阵,午后不必再去宫中探望拓儿了。”
薛祁今日不能不去到宫中,她还要探查今日宫中的情况为何。
“夫君这些时日事务繁多,我自是应当多去照料的。”
“罢了,你二人情深意重,我便也不多管闲事了。”章宗兰说着接过了薛祁递来的汤药,“你可听说了,昨夜长孙哲遇刺身亡了。”
“不曾。”
“今日入宫时小心些,听闻那刺客还未找到。”
“多谢母亲叮嘱。”
午后,薛祁乘车入宫,下车之后拿着身边侍女带来的食盒,来到了长孙拓所在的大殿门前,请门前的守卫通传。
长孙拓见到她有些意外。
“夫人怎来了?”
“自是因为记挂你。”薛祁笑着同他说道,“这是我今早遣人去北街买的点心,阿拓可要尝尝看?”
说话间,薛祁看到长孙拓桌面放着的文书,他在查昭王余党的事。
“此间事务还有多久才能了却?”她向长孙拓询问道。
“不会太久,只是如今有一队他的亲兵还未找到。”
“大抵在城外不远处吧,若他想要离开京城,必要有亲兵护送掩护,将那些亲兵留在封地以期有朝一日东山再起,未免想的远了些。”
“夫人聪慧,我正派人去城外不远处搜寻,只是还未得到结果。”长孙拓说着将面前展开的文书合上,“夫人可知晓昨夜发生了一件大事?”
“你说的可是长孙哲的事?今早母亲刚告知于我。”薛祁问道。
“正是这件事,长孙哲死了。”
“可查出是何人杀死了他?”薛祁接着他的话问道。
长孙拓停顿了下,方抬起头看着薛祁说道:“不曾,廷正监眼下正在确认他的死因。”
薛祁听后点了点头没再出声。
“夫人若是劳累便不必每日进宫看我。”
“那我明日便不来了。”薛祁笑着说道。
那侍者昨夜便趁乱出宫,正在与薛祁约定好的地点等候。
薛祁将约定的酬金遣人送到了他的家中,随后同那人解释后问道:“你家中可知晓你为我办事?”
那人摇摇头说不知。
薛祁听后便离开,同身边人说道:“让他再见家人最后一面,看紧些,莫要让他说些不该说的话。”
她是个守约的人,给了他酬金,也让他离开了王宫,只是未能保住他的性命。
昭王身死一事最终查明是被宫中潜藏的赋凌司细作用毒药所杀,没人再去深究这细作是如何潜藏入宫中,又是如何得到了赋凌司的毒药。
在长孙拓继任的大典之前,薛祁又见到了润夏,在她们曾见过的茶馆之中。
“是你杀了长孙哲?”
“你这样说可有证据?”
“你与他的事还有旁人知晓。”
润夏的话让薛祁起了兴趣,她转头看向润夏。
润夏却将一封信推到她的面前,说道:“帮我将此信带给赵叶芊,如今霍府看管森严,我难寻到她。”
“事情很紧急?”薛祁收下信向她反问道。
“我将信交给她之后,我会告诉你是何人还知晓你与他之间的事。”
“这是最后一次吗?”薛祁这问题像是在问润夏也像是再问自己。
“是最后一次了,往后你不会再见到我。”润夏回答着她的问题。
宫宴之后,薛祁收到了润夏的来信,信上说当初那个原先的昭王妃也知晓她与长孙哲之间的事。
薛祁思考自己是何时在她面前露出了破绽,明明她那时已许久不曾同长孙哲见过面。
总要当面求证才是。
眼下杨家男丁大都入狱等待入狱等待问斩,女子则被发卖,远居在寺庙之中杨谣倒是逃过了这一劫。
杨谣居住的寺庙离燕京城并不远,薛祁很快便定下日子前往。
杨谣如今已削发为尼,整个人看上去冷静了不少。
薛祁今日已穿的很朴素,只一袭素衣和一根木簪,但在她杨谣面前仍显得浮躁。
“我还记得当日介言师父与昭王大婚时的模样,与如今当真是两个模样。”
介言是杨谣如今的法号,薛祁并不在意其背后的意思。
“薛施主今日前来想必不是与我叙旧的吧。”
“那介言师父觉得我今日前来所求为何?”
“是来杀我的。”
薛祁听后笑了,连带着手中的茶盏中的茶水都在抖动。
“介言师父倒是不避讳,在此清净之处说出这样的话。”
“我本就造下杀孽,如今活着只为赎罪。”
晏钦薇死了,在她被送到此处来的两天后。
“那介言师父是愿活还是愿死?”
“生死于我而言已不再有意义。”杨谣看着眼前的茶盏说道,“我如今的日子已如这茶水一般,清透得一眼可以望到底。”
“介言师父此处的茶倒是不错的,比我在燕京城喝过的还要好。”薛祁顺着她的话说道。
“你要的东西我藏在了拂尘寺后山之上,只是当初我还在廷正监中一个木桌的桌角之中留下了线索,不知他们是否找到。”杨谣不再同薛祁绕弯,直接地说道。
薛祁听后即刻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起身欲前去廷正监之中。
但山上的风太温柔绊住了她的脚步。
没有最后一次,她会为这件事奔波一辈子,最荒谬不过是垂垂老矣时听到这件事还要起身咳嗽两声追问。
她该停下了,不该这样没有尽头地追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