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霍任芙整日皱着眉头,忧心忡忡的在府中走来走去。
原因无它,她的兄长已过了成婚的年纪确还未娶妻。
她本不想多管闲事,但近来街坊邻里之间议论声越来越多,猜测她的兄长为何明明事业有成却还未娶妻。
从隐疾到断袖,霍任芙本还可以忍耐的,可奈不住有人造谣霍间重不娶妻的原因是跟家中的亲妹有私情。
霍任芙受不住了,再这样下去,谣言只会变得越来越离奇。
她抛下府中的账册,一头扎进媒人堆里,搜集着滁州城中各家姑娘的消息。
她本以为这件事不会太难处理,但除去跟那些媒人左右奉承交涉之外,霍间重在滁州城中的风评真因着这些谣言受到了影响,画师将城中未嫁的姑娘的画像交给她时都是一脸犹豫又怀疑的神情。
霍任芙每日顶着两只耳朵听到的闲言碎语和那些探究的目光,整个人的生气都被磨去了大半,几日下来,她已不愿出府走动,只想安心在府中院落坐着,安静地晒上几日的太阳。
“怎这样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霍间重回府边看到霍任芙坐在院落中的石板凳上皱着眉头眯着眼,抬头看天。
霍任芙听到他的话,心中的无奈和怨气让她一时没有力气回应,默了半晌方才说道:“我找来了几位姑娘的画像,你看看可有合适的。”
霍间重明白了霍任芙这般状态的原因,走到院中安慰道:“你不必为我着急,城中的那些流言蜚语你也不必理会,等过了些时日,那些谣言会不攻自破。”
“如何不攻自破?”霍任芙坐不住站了起来,看着霍间重大声讲道,“三日后,你须得给我个答复。”
三日后,霍任芙去问霍间重答复时,发现霍间重早就将她找来的画像放到了一边,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那些画像看起来都被翻动过。
“你可考虑好了?”
“单你和我两个人的生活不好吗?”霍间重反问道,“单凭画像如何辨明一人的善与恶?这样的事太过草率。”
自他们的父母亲离世后,他和霍任芙相依为命,好不容易才在滁州城中购置了宅院,过上了安稳的日子。
娶妻这样的事,于霍间重而言便是往平静的湖面投掷石子,他从心中惧怕这样的稳定被人打破。
“这些姑娘我事先都有了解过,你大可放心,以你如今在城中的名声,能将女儿画像交到我手上的人家已是心地善良,温和宽厚。”
“罢了,这画像中话少事少,为人温良的是哪一个?”
“那便是城中富商赵家的女儿了,此女名为赵叶芊,早年曾走失,约莫一年前才重新寻回来,重回赵家之后,便孤僻异常,寡言少语,鲜少与人来往。”
霍间重听着霍任芙说的话,脑中回想着写着赵叶芊名字的画像。
有些回想不起来了,不过外表于他而言不甚重要,重要的是不会将他眼下平和的生活搅乱。
“那便就是她了。”霍间重出声说道。
婚前的准备繁多,却依旧像流水一样滑了过去,很快便到了大婚那日。
不可否认的是,赵家小姐的确生得貌美,眉眼清秀温婉,却好似有着摄人心魄的力量,周身气质虽清冷,却引诱人靠近了解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然这样的人与霍间重设想中的却不同,手中牵着红绸,与其并肩站在府中正厅的那一刻,霍间重心中忽地感受到不安。
兴许是羽扇隔绝了视线,他看不清眼前人的真实模样,却隐隐感受到自己守护已久的平静将要被打破。
这样的想法在霍间重身处滁州城外军营中受到沉竹数封表达思念的信时消散。
字字真切的三页信纸,让霍间重感受到了在意,他只见过一面的妻子在意他,在意整个家的安稳,这令霍间重感到安心。
在此基础上他可以暂时忽略“只见过一面”的背后潜藏着的危险。
他耐心地回信,回应着信中每一个有关思念的问题,有时手上的血迹不甚沾染到信纸上,他便重启一张白纸,从头开始写起。
可危险并没有消失,信收得多了,信中字句读得多了,他逐渐发现出不对来。
这一封封信都像是最初那三封信的重组,在固定的位置用不同的方式书写着固定的意思,满页的字句竟透露出空洞来。
因而最后一封信,他并没有回复。
再见到沉竹已是在燕京,他没有料想到真正打乱他生活的不是娶妻,而是在战场上救下了只见过一面的景王。
燕京城的一切都令他感到陌生,包括那间崭新的、宽阔的、空荡荡的府邸。
幸好她和霍任芙很快来了,将这座府邸用欢声笑语填满。
她看起来同霍任芙相处得很不错,二人和睦的样子让霍间重对当初霍任芙所说的话产生了怀疑。
他想要了解她,他开始观察她,随后发现她的眼睛里那日大婚时的兴奋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不安与哀伤。
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对吗?霍间重到底希望沉竹眼中的不安能够转变,能够加入而非破坏这个他好不容易才重新搭建起的家。
可明明他才是被动的那个。
沉竹的忽远忽近让他摸不着头绪,他试图扭转这情势却还是只能想着再对她好些,她的态度兴许便能改变。
但他还是对她不了解,哪怕知晓她的背景家世,哪怕他与她已做过最亲密的事。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沉竹脸上的笑容明明没有变化,霍间重却能分辨其中的玩味,真心与假意。
是城外的拂尘寺给她下了降头还是城中的果脯铺子迷惑了她的心智。
为何她表面上不像先前那般热切,背地里却将原先在药铺开的避胎方子更改为养护身体的药方。
霍间重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在章征的婚宴上刻意回避沉竹投向自己的目光。
婚宴上他多喝了几盏酒,清醒地回到府中装醉。
他瘫坐在地上,她甚至不愿意离自己更近些。
他觉得没意思,打算起身,沉竹偏偏又在这个时刻靠近将他扶起。
用可怜的语气对他说道,相处日久,他甚至不知道她真正的名姓。
听到这话,霍间重本就清醒的大脑变得更加清醒,可沉竹的语气太过温柔,他舍不得这装出来的醉意。
梦终究会醒,燕京城中出现的乱象似乎都与沉竹产生了关联,赋凌司的在燕京城中安插的细作一个在果脯铺子里讨生计,一个则频频去到城外拂尘寺,最可疑的是最近发现的细作踪迹出现在安乐巷,离霍府正门不过几丈路的距离,更不要提战场上出现过的令人生疑的情况和在衣柜中出现过的血迹。
只凭手头的证据,他问不出质问她的话。
果脯铺子关张,他便去到城外的拂尘寺思考、回忆、试着做下决定。
城中的事情接踵而来,她身边的侍女确认了细作身份,随后监牢大火,他看见她站在原地,俨然不顾及身后将要把她吞噬的大火,不知为什么而执着。
霍间重还是将她救了出来,他已做好了抉择。
他端着药碗告诉她,只要她不再与赋凌司来往,他就可以当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他下定的决心时时刻刻都在遭受着考验,让他差点就要动摇。
在周邑接到她被困的消息时,他确实想过放弃。
不经他手去消灭一个可能破坏他安定生活的隐患实在是再好不过,更何况这背后还牵扯着周邑的百姓。
于是他走了,没有同梁依达成交易。
却在这之后日日派人去周邑城外查看,企图看到她平安前来的踪影。
沉竹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坚韧,她真的从困境中脱离,还带着顾涟涟一起。
见到她时霍间重心中最先冒出的还是欢喜,整个周邑时旅途中唯一让他不快的便是那个突然出现的屈卢律,他已好久没有见到过沉竹为谁流露出这样无助的表现。
他感到不安,但这份不安又在沉竹将自己拉出昭王监牢时落下。
靠在沉竹肩头时,霍间重不禁想,她心中始终在意着他。
燕京城中的局势越发地复杂,稍一行差踏错便可能万劫不复。
霍间重将廷正监中药师研制出的解药交给沉竹,也在此刻派人注意着沉竹平日里的行踪,为了她的安危,也为了她不再与赋凌司来往。
可赋凌司却先找上了她。
雨夜,饶城外的竹林中,沉竹跪在地上,身上的伤口晕染出血迹,这是他第一次见她如此脆弱的模样。
他将她安置在饶城,日夜守了她许久却还是未能在新一轮战事来临之时等到她醒来,只能将她托付给霍任芙。
战况紧急又遇内外夹击,血淋淋的厮杀之中,他已不再确定是否还能再见到沉竹。
在将近破晓的时候,他以为自己要死了,要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永眠,但偏偏一转身,他又见到了沉竹。
他以为是濒死之际的幻想,可分明那人就是沉竹,骑着马朝他而来,身后带着黑夜过后的第一缕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