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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传记四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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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世上,所以,请让我去完成我必须要去做的事情吧,月读大人。”

她这样说,轻轻抬眼,略带乞求地看着他:“让我去吧。”

但是,映入眼帘的是他面无表情的脸。

他说:“说了这么多,其实你还是想逃离我,回到他的身边去吧?”

“不……”她的瞳孔微微颤动,对某种危险本能的感知已经化作刺耳的寒意爬上了背脊:“我只是……”

“但是,你又能逃到哪里去呢?”他的声音充满一种叹息般的垂怜。

抬手挥了挥,刹时,巨大的神殿就被铺展开来的海水取代。

天平隐去,雷鸣消匿,在她脚下晃荡的,是粼粼的海面。

她抬头,看见天上的月亮已经趋于完整和圆满,先前的月光被黑夜吞噬,如今新月爬上苍穹,他冰冷的微笑充满了一种近乎扭曲的快意:“我的月海可以随时收起展开,若我愿意的话,你永远都逃不出这里,若你如今也要违抗我的话,我宁愿你就这样死在我的月海中,反正现在的你诞生于我的月海,死在这里也算一种命运吧。”

就此,她感觉到平静的海面变得汹涌起来。

粼粼的潮水涌动起灰黑的污流,从深海之下翕动而来的游鱼仿佛化作锁链,试图扯住她的身体拖向海中。

对此,她本能地后退,然后逃跑。

他没有阻止。

一望无垠的月海并没有什么可以躲藏的地方,只有尽头伫立的行宫好像才能让她逃脱身后追来的海浪。

从海面上被逼回行宫的途中,她感觉自己的脑海中掠过了无数有关于月读的画面。

从复生到如今的每一幕,都很清晰。

人的记忆有无数扇门。

月海的行宫也有无数扇门。

打开哪一扇,或是关上哪一扇,呈现在眼前的都是熟悉的景色。

起初来到这里的时候,她经常迷路。

冰晶琉璃所筑成的墙面没有温度,却像镜子一样隐约映出她彷徨的面容。

层层叠叠的殿宇错综复杂,如万花筒一般,分不清哪一面映照出的才是真实的她。

她在幽长寂静的走廊里彷徨,突然发现往日里熟悉的殿宇突然就变得像一开始那样陌生了。

不管往哪跑,身后好像都有影子追来,不管怎么寻找,都找不到她曾经熟悉的地方。

那些总是敞开的、能够一眼望到海面的大门变成了一座困住她的鸟笼,全都关了起来,将她逼向了幽深的尽头。

她只能试探地打开了其中一扇门。

然后,她看到了月读的身影。

起初,她以为是对方追来了。

但细看,他背对着她,将手中的什么东西抛在了月海中,粼粼的水面掀起波涛,吞噬了一闪而过的金光,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他沉默地离去,月海寂静无声,夜幕之上的月光一如既往地照耀。

明日朝只能继续往前跑,在火急火燎中循着月光打开了下一扇门。

这次还是月读的背影,只是这一次多了几道庄严而苍老的声音。

身为高天原如今唯一在位的三贵子,预言之神高大而庄重的身影位列其中,作为不容忽视的道标立于众神之首。

他先发出了声音。

【那场审判中,最终存活下来的高阶神只剩在座几位,如今高天原等于遭受灭顶之灾,未能目睹的众神迫切想要知道当日的真相,诸位有何高见?】

有神言道:【天照大人化为太阳沉睡前特地交代了一件事。】

【哦?】

【祂的八咫镜将会赐向人间,庇护人类,并由他们代为掌管。】

月读却笑道:【八咫镜是能够裁定善恶、看穿万象的神器,甚至得以逆转时空轮回,人类何以掌管与使用?失去了八咫镜,审判之天平今后又该如何裁决善恶?】

众神没有动摇:【可是,天照大人的神谕就是如此。】

【你们对天照大人的忠心真是让我叹为观止。】

微微拍了拍掌心,他保持着惯有的微笑,也不再置喙八咫镜的去向:【事到如今,倒是愿意舍弃高天原,也要将八咫镜交予地上的人类了。】

【天照大人的神谕就是如此。】

众神无悲无喜地重复道。

很快,又有神言道:【高天原还有异心之徒,当日监管神狱的神军被杀,原本关在神狱里的女妖被放了出来,甚至去到了审判行刑之台上。】

【叛徒便是须佐之男。】月读说。

【难道诸位当时在场目睹了审判的情形还不明白吗?他用自己的神格置换了罪神八岐大蛇的神格代为审判,还屠杀了当日参加审判的神明,他与八岐大蛇早已勾结,背叛了高天原,原来我当初那个预言,指的不仅仅是邪神八岐大蛇。】

众神面面相觑。

司掌黑夜的神祗继续笑道:【须佐之男的罪行远远不止于此。】

【诸位忠于天照大人不假,正因为太过忠心,才始终对须佐之男感到忌惮和猜忌不是吗?事实证明,诸位一直以来的忧虑是正确的。】

【他生性暴戾残忍,诞生时就不敬地劈毁了神王的神殿,他所掌握的力量甚至能够,诛灭神族,此乃原罪。】

【其二,他与本应忠于天照大人的斋宫有私情,背叛了神王,甚至包庇她代为受刑,此于罪行二。】

【其三,他……】

【此言差矣。】

有神提出反驳。

【哦?愿闻其详。】

【一开始我也认为须佐之男反叛,毕竟他交出神格代蛇神审判,又屠戮众神,剑指神王,但是,我们已目睹那场审判到了最后,天照大人的八咫镜所映照的真相也绝无虚假,须佐之男并非叛神,他在最后——】

【原来如此。】

月读突兀地打断了祂。

【那么无需多言了,诸位认为,天照大人沉睡以及行刑神一事,是否要公之于众?】

【……万万不能,如今人心惶惶,地上由八岐大蛇和六恶神引发的妖鬼罪恶也还在肆虐,高天原又刚遭重创,审判的真相一旦公布,一定会引来天上地下的动乱——至少,要等我们确切得知天照大人何时会醒来。】

【既然大家想法一致,那就好办了,诸位请尽管放心,审判的真相,当然不会有任何人知道。】月读微微闭眼,冷冽的月光从他的眼皮上割过去,他优雅而从容地笑道:【诸位也不必担忧,我也早已在未来看到了天照大人的未来。】

【这么说来,天照大人还会再醒来的,对吗?】

众神的目光一一望向众神之首,迎着那样的视线,他微微张开双手,示意所有人看向脚下所展开的月海。

【当然,今日请你们来月海,就是为了让你们也亲自看看。】

众神在他的指引中看向摇曳的海面。

幽冷的月光明晃晃地照耀,海面之下浮现的,是一片遍布弯月的夜空。

那仿佛是月海映照出的苍穹,但是,深海之下,弯月闪烁着,弯幻着,摇曳着,犹如白鱼一般像诸神们游了过去。

【这是什么?】

祂们问。

【月读大人,您的月海里似乎有……】

俊雅的眉梢微动,他原本不变的笑意微微加深了。

他说: 【不必害怕,这是诸位的未来。】

【等等!那是!您竟然敢把它藏在这——】

就此,弯月般的白鱼从水中跃出,化作了锐利的锋芒冲向了众神的命脉。

在三贵子的神域里,一切的反抗与挣扎好像都变得无力。

月光化作垂落的纱帛,又拧成夺命的锁链,将诸神的悲鸣拖入了深不见底的月海下。

明日朝在门边微微屏住呼吸,瞳孔颤动,眼睁睁地看着那场弑神的屠杀。

片刻后,月海再度恢复了寂静。

皎洁的月光下,很快浮起了数轮弯月。

数张扭曲的脸浮现在月面上,那是诸神被撕裂的神躯所拼凑出来的人偶。

弯身轻轻捧起粼粼的海水,细细地洒在了人偶昳丽的脸上,他垂下眼睫,搅动星光浮动的海水,神情温和恬静如柔美的月光,轻轻笑了。

【作为滋养你的花肥倒是合适……】

【快些醒来吧,明日朝……】

她猛然后退一步。

这一刻,剧烈的惶恐从心底腾起,行宫的大门忽地合上。

她往前跑,猛然打开了另一扇门。

月海中探出无数的星影。

属于月海的记忆传来预言之神的声音。

【我需要你去做一件事。】

【去监视那个孩子,必要的时候,就杀了他吧。】

【可是,荒大人是您的神使,是您的星之子,不是吗?】

神乐铃微微晃动,掌管丰收的女神在月神中轻轻欠身。

【是,但是他总有一天会为高天原带来不可预测的灾难。】

【……既然您这样说了。】

他说:【我以为你会拒绝。】

她不亢不卑地说:【既是神王大人您的命令,还特地请我到月海来,我又怎么会拒绝?】

就此,嘭的一声,门突然又被合上。

月读和稻荷神的身影被隔绝在门后。

她正欲再次打开那扇门的时候,一只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不可以再打开了。”

她微微瞪大眼,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两下,月读稠长如月光的长发从肩上倾泻而下,拂过了她的脸颊。

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边的神明微微弯下身来,附在她耳边笑着,像是在诱哄她:“有些门不能随便打开。”

他说:“八岐大蛇打开了神狱的门释放出六恶神,传说中的创世神伊邪那岐打开了黄泉之国的门见识到了丑陋的妻子而导致夫妻由爱生恨,或许当初须佐之男也不该打开那扇从高天孤塔通往人间的门,更不该打开你轿辇的门。”

她的手指无力地痉挛了一下:“……那您当初为何要帮我打开神狱的门呢?”

“因为那是你当时的愿望。”

他冷淡道。

“当时,你想去到他们身边,想去拯救他们,想去赴死。”

“……您既然知道,为何之后又还要将我唤醒?”她说。

“你想要什么答案?”

她终于微微望向了他:“我想要知道我的复生到底是不是遵从您所说的天命。”

“当然。”他的笑容没有一丝变化。

“如今留在月海中也是如此吗?”

“没错。”他没有犹豫。

“那么,星之子呢?”

他一顿,道:“和它们有什么关系?”

“别隐瞒我。”她固执地盯着他:“把我的孩子们还给我,那是我的孩子。”

“那怎么会是你的孩子?”他似笑非笑地说:“又不是你孕育的生命,和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不是我的孩子?”她毫不退让地说:“我为它们取了名字,教会它们唱歌、养育植物、玩乐,它们一直陪着我,它们叫我母亲!”

“它们到底在哪里?”

“只是回到月海中去了而已。”

他说。

“我要见它们。”她说。

他维持着冷漠又惯有的笑:“你不相信我。”

手腕上传来微微加重的力度,她感受到了细微的疼痛。

他说:“你果然还是受到了人间的影响。”

她一愣,下意识反驳道:“这与人间有什么关系——”

“你现在对我产生了怀疑。”他肯定地说:“认为我对你存在谎言。”

她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一种惭愧的感觉悄悄地爬上了心头。

她惶然地动了动嘴角,最终只能垂下眼睛,避开他的视线,说:“因为您说天命不可违,因为您是这样的神明,所以我相信您。”

“可是,我如今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我只是,需要一个真实的答案。”

抓着她手腕的手僵了僵,好像有些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片刻后,她听到他用一种有些悲哀的口吻问:“难道你如今只能靠着天命和意义这种东西才能活下去吗?”

“不然呢?”她抬眼,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难道,您不是吗?”

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庞骤然一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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