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影这一觉睡得极好，甚至于她晚上还做了一个美梦，梦中她是一尾小鱼，周身裹着一个白色泡泡，在水中自由自在畅游，仿佛置身于母亲的怀抱中，温暖，安全，舒适。
离卯时还余两刻，顾影醒来，下床穿衣。
白词也醒了，她道：“这么早。”
顾影笑道：“跟隔壁村的人约好了，我习惯早到，不习惯让人等。”
白词道：“我在家等你。”
“好。”
***
三伏天虽热，可清晨甚是凉爽，顾影回忆着做的美梦，吹着凉风，悠闲地走着。
她约的人均在临靠石龙河的几个村子，取之中间地带，作为再聚地点。途中，见她的马儿云清狂奔而来。数日不见，马儿毛发柔顺发亮，神情昂扬，身材健壮，似乎又大了一些。
顾影叫了一声，马儿扑向她，这么大的马儿，她可承受不来，遂忙伸手将它往后推。马儿发现自己给拦住，不悦，嘶叫出声。顾影道：“你怎么没去咱们之前的地方。”
马儿甩着尾巴，头歪一边。
顾影见马儿不理她，知它又发脾气，果真是动物，喜恶简单，不如人复杂多变。
少顷，她见一头野猪缓缓行来，认出这头野猪便是白词的猪朋友。她的马儿发觉野猪过来，掉头朝野猪而去，连头都没朝她转一下。她叫了两声，野猪倒是回头看她几眼，马儿丝毫不理。
她真是将这匹马儿骄纵坏了。
不过顾影已知，她的马儿与白词的猪朋友成为朋友，一如她与白词一般，倒也松下心来。毕竟马儿长时间在马店，她也不知店里人是否会虐待她的马儿。她初见马儿时，便瞧见隐藏在毛发下的新旧鞭伤，驯马者，专挑皮肉嫩的地方打，痛到一定程度，这样马儿才能记住教训。这让她想到了自己，她初次装傻的时候，那些人为了验证她是否真傻，也这样待她。移情于马儿身上，便给足马儿她能给的爱与自由。也有真心待马儿的，可惜她的这匹马儿没遇见好人。跟她数月，才逐渐放下戒心，露出本性。
顾影长吁一口气，享受着清晨凉爽的风。这里沿河，偶有几颗大树，路边是一片花草，太阳未至，花儿也在休息。
她在附近走了几步，估测一下位置，觉得日后可以建个凉亭，干活累了，可供人休息，也可供人等待。待鱼类旺季，便与白词一起带着人忙活，淡季可以去四处旅游，她还未去过宋代的首都开封呢，开封繁华，定有许多好玩的，开封的相国寺也很有名，了缘大师说不定会在那，届时便可以问她与白词之间的异常联系。
顾影畅想了许多未来之事，愈想心里愈欢喜，忍不住笑起来。
这时，天已大亮，已到了她与大家约定的时间。
想着她的伙伴即将到来，她立在河边，盯着水面。等了一会儿，无一人来，顾影道：“应是正在吃饭，无妨，很快便来了。”
她闲得慌，便蹲下来捡地上的石头，一个一个的堆到一起，堆成一个鱼形。她堆的不好看，只因她并不喜欢吃鱼，也不常见鱼。堆的鱼形，还是依着她脑中的卡通印象堆的。
鱼形堆完，顾影拍了拍手上的灰，心道：“还挺可爱，回去教给白词。”她望了眼天，见太阳出来了。
有点热了。
顾影看向来时的路，道：“这下总归该来了吧，早饭也吃了。”
本来她怕大家看不见她，都没敢换地方，可这时风也没了，太阳又升了一些，她便去树下歇息少顷。便又等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过了，还是未来一人，顾影顶着太阳，眯着眼，道：“难道是不小心跟人打架受伤了，还是掉水里或者中暑了。”
她不接受受伤之外的任何解释理由。
想着这些人可能受伤，所以来得晚，情有可原。顾影说服自己，心里舒坦不少。便又去到约定的地方等。
等了片刻，到了午时，又热了不少。
顾影蹲在地上盯着石头鱼，觉得单调，便薅了一些草，摆放在鱼头上，做了一个鱼冠。
她叹道：“怎么还不来。”
一到中午，太阳炙烤着她全身，她为了不晒脸，背对着太阳。初时晒背有些舒服，时间一久，午间阳气进了肺腑，顾影只觉自己在给火烤。
撑着她的，是她多年的做人原则，诚信是商人之根本，若无诚信，何以言商。
她是一名有原则的商人，是以从早等到现在。等到最后，顾影心静下来，甚至有些想笑。
及至太阳落山，顾影起身，腿脚有些酸麻，她舒缓四肢，攥进拳头，指骨给她捏的咯吱响。
很好，从未有人敢爽她的约。
半晌，顾影松开手，一脚将石头鱼踢进水里，一刹那，水面激起层层波浪。
***
白词一开门，便见顾影回来，道：“今日如何？”
顾影扯了一个笑，本欲出声，只觉嗓子干的冒烟，她道：“回屋再说。”
白词见顾影这反应，便觉结果可能不好，只是不知是哪种不好。
进了里屋，顾影累极，忙坐桌边，憋着一肚子气，本想给白词倾诉，可又觉不能把负能量堆给白词，白词身体本就弱了。见桌面有纸，想来是白词在写字，便道：“白词，你帮我写几个人。”
白词道了好，拿起笔，道：“何人？”
顾影一口气道：“李庄南头的李三，陈村西头的陈五，王家村的王麻子，湾水里的张大郎……”
白词将这些人名记下，其中有些她认识，不过她并未说出口，末了，道：“还有吗？”
顾影盯着人名，道：“没了，这些人今日放我鸽子，拉进黑名单。我单方面代表白家，永不和这些人合作！”
白词便在名字外画一个大圈，边上写“黑名单”三字。
顾影瞧见，不禁一笑，道：“你怎么把这个也写上了。”
白词道：“因为你读重音了，黑名单，顾名思义，便是字面意思吧。这些人人品不好，我们不再和他们合作。”随后她道：“你不生气啦？”
顾影奇道：“你怎么知道我生气了？”
白词道：“很明显。”
顾影单手撑着下颌，盯着白词，道：“这么明显啊。”
白词点头。
顾影笑了笑，将今日自己经历的事情一一道出，不过她没带情绪，而是很平和的说，重点说了自己马儿的事。
白词笑道：“既有她照料，你便不用担心，我曾经按照了缘大师的法子，连续三年，每日给她读一遍《金刚经》，她已开智，正在修行，比之一般人要聪明得多。”
顾影惊道：“怪不得这野猪体型如此之大，你还会《金刚经》？”
白词点头，道：“你想学吗？”
顾影忙摆手，她就算了。不过这个了缘大师，看起来真是位得道高僧，比那些寺庙里天天要香火钱的人强多了。她一直认为，放下放下，若无拿起，怎能放下，从小就出了家，并未经历过什么的人，怎能知道其中滋味，不过是沽名钓誉罢了。
她道：“相国寺会有了缘大师吗？”
白词道：“不会。你想见他吗？不过若无缘分，怎么也遇不到的。”
顾影道：“那算了。”
与白词聊了一会儿，顾影的气已消失无影无踪。她发觉自己之前很浅薄，若说哲学上的同一性，是相似的人会产生比较，比较良好，能激励自己不断进步，比较极端，便会产生卑劣心态与手段。如今她与白词，已经没有同一性了，白词比她强太多，在她还深陷自己的欲望自缚时，白词完全不当回事。
她这人很有自知之明，是以能隐忍多年，夺回家产。掌握不好时机，早一点，晚一点，都不可能成功。白词虽脱尘，可她并无为人处事的圆滑，又不理外事、不喜金钱。顾影忍不住道：“你是第一次做人吗？”
白词眼睫眨了眨，没答，整理好纸张，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顾影思起己事，手指敲打着桌面。半晌，拿过桌上的笔，蘸了墨水，写了她常用来勉励自己的一副对联。
白词盯着字，念出口：“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这是哪里的？”
顾影收笔，笑道：“史记里的典故，上联中的破釜沉舟是讲项羽在打仗时，因为拥有破釜沉舟的决心，才能灭了秦国。而卧薪尝胆，是越王勾践战败被俘，忍辱负重，回去每日尝苦胆，最终复国成功。”
这副对联是清代蒲松龄写的，她没说，怕说出口，万一白词问蒲松龄是谁，那她便解释不了了。
白词微微点头，心道：“听起来故事很有趣，若有机会，可以看看。”
顾影盯着白词，忽想到一事，道：“白词，我发现我错了。”
白词道：“啊？”
顾影兴奋道：“我不该去找人，我应该让人来找我。刘备三请诸葛亮，是因为诸葛亮有本事，我一直求着旁人来与我合伙，这说明我根本没多少本事。”
白词道：“你说得很好，刘备是谁？”
顾影笑道：“三国的人，《三国志》有讲，我明天都给你买了！”
白词喜道：“好！”
***
忽忽数日，转眼已至秋天。
顾影自想通后，便改了法子，她这些日子帮白词收集史书，自己则收集渔业的书籍，运用自己的经商才能，想出一个妙计。只不过还未实行，农忙开始了。
顾影便加入二老行列，白日下地，晚上勤奋读书做笔记。白词则白日帮三人送饭，顺便打下手，晚上在一旁安静读书。
忙了半月，终于得闲。
是日晚，顾白二人沐浴完毕，顾影坐桌前翻阅自己做的笔记。
白词立顾影身后，静静瞧着她，半晌，将手中的杯子递给她。顾影看了眼她的手，只觉纤细如玉，精致非常，笑道：“你这手应该去学琴。”
白词笑了笑，道：“弹琴好玩吗？”
顾影接过杯子，笑道：“还行，就是累手，时间长了会磨出茧子。”
言毕，喝了口茶，盯着瓷杯愣住，杯子釉质莹润，杯壁轻薄，手感温腻，心道：“这杯子虽看着简单，可质地上乘，不仅非普通人能用得起，也绝非一个小村能买得起的。我收藏了十二套茶具，竟无一套比之杯壁轻薄。”
她看向白词，问道：“这是哪来的。”
白词笑道：“我今日收拾东西，在床底的一个红木箱子里发现的，是我小时做着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