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屋里,顾影盯白词写字半晌,忽生出一股不自信来,问道:“白词,你是不是也觉得制酒这个点子不行?”
白词停下笔,道:“不是。不过我们镇有其它村子在制酒,我们可能不是独一份了。”
顾影教过她,做生意要人无我有、人有我优、人优我特、人特我转。既然她们不是首先发起者,那利润自然会小很多,且做这些,需要很大成本,她目前还不知本钱从何处得。
顾影拿起自己的考察记录纸,仔细观察。半晌,拿笔将制酒划去,带了一些气说道:“既然不是独一份,那便不要了。”
白词一顿,瞧她片刻,轻道:“顾影,你眼光太高了。你之前告诉我说不要眼高手低。”
顾影闻言抬眸看向白词,白词眼睛很平静,从她平静如水的眼睛里,她看到了心浮气躁的自己。
一个浮躁的人怎能做成大事。顾影醒过神来,道:“抱歉。”
她所在的环境并不安稳,晚上在白词身边,就仿若置身于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可一到白天,便会重回这个不安稳的环境中,这两种感觉使得她有些分裂。她自离开顾家两年多,比之之前的能力退化不少。她若是什么也不求,自然会舒服不少,可她不甘心这样。
白词握住顾影的手,并未多言。
顾影垂眸,瞧见白词手上的墨。自前些日子有了笔墨纸,她便教白词写字。白词确实没读过书,她便将钱六娘买的《千字文》、《百家姓》及《三字经》等启蒙书籍教给白词,不过短短两日,白词的水平已快赶上她,识文读书轻易非常。
她学了数年的东西,白词只两日便已如此成就,让她心里有些崩溃,但她一直把这些情绪压在心里,直到今日忍不住爆发出来。
哪怕是天才,最起码也要学习半年,怎可能两日时间速成,除了骗子才会宣传速成。她觉得白词不是人。这让她想起初次见白词,白词身上的白色光晕,不知是何原因,白词身上的白晕似乎淡了不少。还有白词能吸收她手指血,已超出她的认知范围。说不定白词是妖,可她如此良善,应该是仙。但她并未见白词使用任何法力,那便是没有法力的仙,可为何她的血能帮助白词?
她轻轻挣脱白词的手,道:“你先睡吧。”
白词道:“好。”
月余过去,屋内的药味也淡了,兴许是那药味里有驱虫的功效,初住进来时并没任何虫子,月余过去,屋内倒有一些虫子。
顾影盯着地上的虫子,那虫子似乎也在盯她。她盯着那虫子,直到它自己走。她又将目光移向蜡烛,蜡烛火苗时明时暗,渐渐的,连一点明火也无,重新又归于黑暗,一刹那间,忽想通了什么。
她看向床上的白词,轻声道:“白词。”
白词很快回她:“你不困吗。”
顾影笑道:“很精神。”
白词是她的朋友,可在白词显现出比她强的地方,她没有真正把白词当朋友。她一面无法抗拒白词带给她的安全感,一面又不愿面对白词天赋比她高。
面对比她强大的人,她产生了畏惧心理,反而把这些推给白词,用来掩盖自己那脆弱的心。她嫉妒白词,也忘记了她根本不需要与任何人比。
哲学上有一种矛盾属性叫同一性,人只有在相似比较下才能有深代入感。白词与她朝夕相处,且读书写字是她自己教的。若她与白词不在一个地方,听了这等奇事,也只是笑笑,并不放在心上。可白词离她太近了,像是一面镜子,照出了她隐秘的心。
她虽来到这里十八年,可前世记忆并未消失,也不知是不是灵界轮回出了错误,没消去她的前世记忆。她前世是在家人比较中长大的,久而久之,养成了她不甘心不服输的性格。
这些记忆虽久远,可一直藏在她心底深处,一触发便显现出来。
天微微亮,顾影的心也随着光亮一起亮堂起来,不复之前的禁锢沉重。还好她发现的早,幸好。
这时,白词道:“睡一会儿吧,你不是还要去附近村子。”
顾影道:“好。”
顾影躺在床上,借着微光瞧白词,白词身上的光似乎又亮了一些。同时,也让她的心愈发坚定。
***
自那夜后,顾影整个人彻底沉稳下来。她不再一面记着自己有万贯家财,一面又在这一方小村落吃苦。她的目标清晰且唯三,其一,帮助白词学成一种可持续发展的手艺,其二,探究白词与她之间的异常,其三,调查家族隐疾。
这三件事绝不可能短时间完成,顾影已不如初时那样急躁。
顾影飞鸽传书联系了高泽,得知那边情况稳定,将她的第二件事交给高泽。
——传书问:这世间有无一种术法,可,以血逆生死。
她自己也不得闲,上午去数村考察,下午在清凉寺村附近寻找自然资源。这里有山有水有树有草有花,若是以往,骑着马儿悠闲地转赏,倒是件美事。可如今,她全部的心思都在能不能做一门生意上。
到了晚上,顾影便把自己所观察的记录下来,她考虑过做家具用品,可木匠整日须用刀,她与白词都不太喜欢。她想到渔业,若是能组织一批人,做海鲜市场,也是不错的选择。
顾影将渔业写在纸上。
一旁的白词瞧见,道:“靠着石龙河的村子有十余个,你想卖鱼?”
顾影点头,道:“石龙河很长,可以吃许久。”
白词道:“可以试试。”
***
次早,天蒙蒙亮,顾影醒了,如今是炎夏,做事要赶早。她轻声下床穿衣,出去一躺,将新的驱蚊草放床头,又打了桶井水放屋里,这样白词能凉快些。
顾影走后没多久,白词起身,天还未全亮,她打开窗棂,借着微光,将顾影写的纸张摆放在桌面上。顾影这些日子想的点子有数十个,均给她自己划去了。顾影虽教过她一些经商知识,可毕竟没实操过,她也无法去判断顾影的点子哪些是好哪些是差。
只是这一月下来,顾影又消瘦了不少,她看在眼里甚为心疼。
钱六娘的工期结束已有几日,是以没出去。她做好饭,敲了白词的门,道:“吃早饭了!”
白词将纸张整理好,穿好衣裳出去。钱六娘见只她一人,奇道:“顾影呢?”
白词道:“出去了。”
钱六娘皱眉,道:“这整天也不着家,哪有个读书的样子啊。”
白词看向钱六娘,道:“娘,给她一年时间,若她成功,便不要强迫她读书了。”
白三郎冷笑道:“他能成功?他要有那个本事就不会来给你冲喜了!”
钱六娘瞪了白三郎一眼,道:“你说什么呢?”
白词不以为然,道:“她会成功的。”
白词说的太笃定,二老也无话可说。
吃罢早饭,白三郎出去做活,钱六娘去村里与大家闲谈。近日村南白大郎家的媳妇不见了,这事传得沸沸扬扬。
——有说是婆婆太恶毒,受不了。
——有说是媳妇太蛮横,婆婆一直在受委屈,丈夫没法,才把人赶走,对外称是跟人跑了,这样看来,丈夫还落得个好人的名声。
——也有说媳妇偷人,怀了旁人的孩子,给那人接走了。
总之,愈传愈离谱,愈离谱,便愈惹人兴奋与好奇。
钱六娘才听人讨论了没一会儿,话题中心便落到她身上。
“六娘,我这些日子天天都能见你那女婿,他倒是好兴致,天天往外跑。他模样那样俊,是不是又找着下家了,是哪家的小娘子啊?”
钱六娘不知这话题怎就转到她身上了,她面色一沉,道:“李二娘,你这话是何意?是不是你女儿没找到像我女婿那样俊俏又识字的郎君,你们酸得慌?”
李二娘一愣,随即气笑:“你这话说的,上门女婿光荣啊,我还酸得慌,我女儿嫁的不知比你们好多少倍!”
王春花道:“那确实,你女儿嫁给王员外那个傻儿子,傻儿子好管教,那钱还不是全是你们的。”
李二娘无语,虽说这话是好的,可怎么听怎么不顺耳。
钱六娘笑道:“春花,你家孩子年纪也不小了,而且快要去太学,是不是也该给他定个亲了。”
王春花一想到自家孩子是村里第一个进太学的,自豪之情油然而生,端起架子:“还行,大郎也有那个天分,不然就是累死我,他这辈子也只能种地了……”
剩余均是追捧王春花的村民,有请教周大郎学习方法,有请假周大郎如何考上的,还有迷信者问周大郎是不是拜了哪个神仙保佑。
王春花笑道:“没有没有,大郎就脑瓜子聪明一点,学那个经史什么的……”
***
钱六娘没听完,便回了家,她又生起让顾影读书之心,以顾影的脑子还有那手字,说不定一年就能考上太学。
她回屋,见白词坐桌边写字,上前几步,发觉白词的字也挺漂亮,不过白词是何时学习写字的,她却不知道。转念一想,定是顾影教的,想起顾影的天分。她将村里人说的话告诉白词,本想着令白词回心转意,劝顾影读书。谁知白词听了,连看她都不看,只专注写字。
待白词写完,她道:“词儿。”
白词放下笔,看她:“娘,闲时与我一同读书罢。读书多了,形成自己的思想,便不会轻易摇摆了。”
钱六娘知行不通,叹了口气,走了。
***
白词等顾影到天黑,顾影才回来。
顾影一进屋满身汗,她道:“我先去沐浴。”
白词便等她沐浴完毕。
等了片刻,顾影进屋,白词嗅到顾影身上带着湿气的味道,很好闻。像是一个平静的傍晚,花儿给晚风轻拂的味道。
顾影看着白词,道:“白词,我跑了一天,终于找到有意向与我一起做的人了!”
尽管她很克制自己,可白词依旧觉察到了她内心的欢喜。她笑道:“我知道你可以。”
顾影忍不住扬起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