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春天
北京，郊区，23℃，天气晴朗。
裁缝铺重新加盖了一层，刷了漆补了墙，还在外面搭了一个梯子，样样都好，只是那门仍然不能叫做“门”，窗台一开，四处漏风。
“哎老板，你这铺子设计可奇怪啊，咋没有门嘞？”一个年轻小伙卸完货，还好心地替人把布料都弄好，一一铺在窗台上，干净又整洁。
屋子里的人手上拿着登记表正在记账，闻言推着轮椅出来，笑道：“是吧，怪是怪了点，我挺喜欢的。”话落，给年轻人递了瓶矿泉水。
“谢谢啊。”年轻人猛灌了一口，抹了抹嘴角，瞅了眼周围的环境。
这几年不少人都往郊区这边跑，周边甚至建了两所小学，公交车站也多了几个，走在路上都能见着不少人。
不过这裁缝铺的位置选的好，再闹也闹不到这边。
铺子四周都是农田，农田遍地格桑花，长得格外高，跟这条绵延到公路外的小路相比都能冒出个头。说到公路，前年开始动工重修，去年年初就竣工了，现在路两边种满槐树，只能让行人走，车子跑不了这边，统一停在公交车站附近，要么就绕路，所以只有在上下学的时间点有孩子路过这里，其他时间基本上都很安静。
“你这地方真是好啊！”年轻“啧啧”感叹了句巴适，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脸八卦的问：“哎对了老板，既然你是搞裁缝铺的，那.....你听说过青花赛不？特别有名的一个服装设计大赛，我看新闻说啊，今年竞争特别激烈！初赛就出现了好多大佬，主办方居然破格增加了入围人数！”
陈生手上动作一顿，将笔帽改回去，发票递给他，说：“不好意思，没听说过。”
“行吧！”年轻人尴尬地笑了笑，拍拍手接过：“那我就先走咯！早日康复！”
陈生点点头，礼貌回了句再见。
两年前，陈生辞去所有职务，关停市中心办公室，跟服装设计这个圈子断绝了所有联系，回到了这里，盘了一栋别墅，定居下来了。
林江清经常会来，时不时还带着妻儿住一段时间，照看陈生的腿。
心理创伤造成了转换障碍，陈生的腿站不起来已经有两年了，在林江清一家督促下，这两年陈生一直在积极配合治疗，今年年初的检查结果显示恢复得很好，接下来需要自己多走动走动，努努力看看能不能站起来走两步。
现在是上午九十点钟，上学的时间，有个小孩背着书包慢吞吞地往这边走过来，手里攥着东西，眼泪花没抹干净，远远看见陈生，马上别过脸想快步走开。
“小朋友，你能帮我一个忙吗？”陈生招招手，呼喊了一句。
小朋友看看陈生的脸，又看看他的腿，问：“怎么了叔叔？”
叔......
“推叔叔我到你那边，树荫下，我遮一会儿太阳，太热了。”
小朋友点点头，攀上轮椅把手，推着陈生往前走。
陈生借机看了眼他手上的东西，果不其然，纸上画得特别粗糙，但是陈生一眼能看出来这是一条裙子的设计手稿，虽然稚嫩没有章法，却有形。
“画得这么好。”陈生脱口而出道。
小朋友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羞红了脸，片刻后扭捏地问：“真的？”
“真的呀！”陈生摸着他的脑袋，说：“你爸揍你了？”
小朋友点点头，得到陈生的嘉奖忽然又有了信心，信誓旦旦道：“但是我不怕，我就喜欢做衣服，我长大也要做衣服，我要变成像李凌那样的设计师！”
陈生看着小朋友一蹦一跳离开槐荫大道，风飘过来，有几根树叶落到头上。
李凌。
这两年并没有彻底消失在陈生的视野当中，他念完了大学，又出国修习了半年，在服装设计这条路上重新开始，好像一只飞鸟，盘旋在周围，却迟迟不肯落地。
光透过树叶下来，陈生觉得有些刺眼，自己又往前推了些，拍拍脑门，让自己清醒一点。
春天来了，陈生他今天决定尝试一下站起来，如果可以的话，再走两步。否则，作为一个瘸腿的蘑菇，注定会被这个嫩芽荧绿的季节抛弃。
陈生撑着手臂，像往常一样，杵着拐杖借力站起来，这是目前为止他迈出的最遥远一步，接下来，他要扔掉拐杖。
陈生深深地呼吸，再吁一口长长气。
好腿，给点面子，好歹走两步？
……很好，右脚已经抬起来了，接下来，就是……左脚！终于走出了一小步！
人的运气是一个循环的能量场，陈生刚刚才为自己莫大的进步沾沾自喜，远处不知名小白狗一路火花带闪电，横冲直撞朝他奔过来，动静闹得一排树叶婆娑起舞，好像要跟着小狗凑热闹。
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啊！
伤筋动骨一百天，撞筋撞骨两百天，陈生生无可恋地在感受往后倒的惯力，一屁股坐回轮椅上，这一番折腾下来，训练进度不仅为零，陈生还绝望地发现轮椅卡着树枝了，怎么蛄蛹都动不了。
左顾右盼，四周环视一圈，一个人都没有。
......
风特别舒服，金橙阳光刺过绿叶经脉，陈生决定睡一觉。
两年间陈生时不时会想，在最开始的时候，自己就应该让李凌感受到，所追求梦想和爱的，从来不是服装设计，而是一个小小的影子，躲在门槛后的，填满自己世界的小小影子。如果这样的话，那天晚上的结局会有所改变吗？
睡梦往往从这里开始，陈生靠编织这个问题的答案的美梦，就能够安心地睡上六七个小时，支撑着自己再等久一点，给李凌多一点时间。
树影摇曳，从地面的影子可以看到，陈生的头别在了轮椅靠背的另外一边，耷拉着，这么难受的姿势，居然真的睡着了。
四条腿的影子，是小白狗，原来它还在附近转悠，左嗅右嗅，慢慢靠近陈生。
再然后，又有一个影子出现了，人的影子，跟在小狗身后，中间一根线，估计牵着绳。
他轻轻将陈生的脖子扶正，风四处乱吹，只好从口袋里拿出个发圈，三两下将头发扎好，然后走到陈生面前。
半蹲下来，脸枕着陈生的双腿。
陈生指尖一哆嗦，没有立刻睁开眼，用指甲刮了一下掌心，确认自己并没有在做梦。
“陈生，我迟到了好久。”李凌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替他抹走正要滑下的泪水。
陈生十指交叠着他的手，贴到自己脸边。
“没关系。”
无论是什么时候，我永远为你的到来而感到高兴。
绿叶清透，身影交叠。
李凌推着陈生往前走。
槐荫长路，康庄大道。
——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