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好沉重。
脑子里像沉了缓慢流动的混合溶液,包裹着眼球的皮肤微妙地发热,让我连睁眼的力气都快失去。
姑且试着坐起了身,我花了几秒才记起自己身在何处,狐之助在我枕边仍然睡着,看来还没到我该醒的时候。
嗯……以我的经验来看,现在应当还是凌晨。
四点或者五点?也可能是三点半……为了能在日出之前到达山顶,在这几个时间点醒来最为保险。
啊,不过这里没有手机,也不会有无论如何都要我走上那样远的路、他自己却总是睡不醒的人了吧。
所以我应该躺回去继续睡?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摸索着给狐之助盖好被子,站起了身。
醒都醒了,正好也有点在意的事,干脆去看看吧。
还好白天和药研藤四郎逛过一次本丸,找到地方应该不会太难,而且方向还算明确,从这里过去基本是直线——
啊。
回过神来时,一只脚踩在窗沿上,我的一半身子已经探出了窗外,暴露在室外微凉的空气中。
……不能走这边来着。
我重新关好窗,小心地摸到了门口,就这样出去了。
那颗万叶樱果然很好找……是什么道理呢?明明是深夜,却如同樱花本身就在发光一般显眼。
比起白天的匆匆一瞥,此刻近距离的观赏更令人震撼……这就是万叶樱啊,占满视野的粉色花瓣,曾经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触碰的颜色。
“……”
耳边传来了,风吹过树梢的轻响,还有……
“真是美丽的月色呢。”
我将目光从樱花上移开,循声望去——容貌昳丽的青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身后,是这样相当熟悉的色块:“三日月……宗近。”
“呵呵……”三日月宗近以袖掩唇,语气仿佛当真爽朗平常,“看来主君记住了我的名字呢,甚好、甚好。”
忘不掉的吧,怎么想都……而且我本来就不可能记不住刀剑们的名字。
三日月宗近不在意我的沉默,再次开口:“主君这是要去哪里?”
“哪里都不去哦。”我眨了眨眼,“我哪里都……不会去的。”
哪里都不去,哪里都去不了,我根本没有能回去的地方,所以不会离开这里的。
啊,这样说出口的话,会显得我像什么牛皮糖一样缠人吗?
没关系的啦,等到大家不需要我、想要我离开的时候,我还是有地方能去的,会走得很干脆,不会纠缠大家。
——去黄泉比良坂的路,我说不定还比较熟悉哦。
“是吗?哈哈,如此便好。”三日月宗近说着,好心道,“不过,还请您以后不要在这样的深夜擅自出行……会有不明情况的刃误会的。”
误会……吗。
其实也有察觉到,途中增加的几个明显不属于睡眠状态的呼吸声,我的听力还算不错,虽然视力可以约等于没有,可大概是托了是短刀的福,侦查力不差。
想也知道,大家不会都是半夜睡不着出来夜游的,虽然掩藏得很好,但对我来说警惕与紧张的视线并不能完全消去,尖利得扎人。
啊,三日月宗近此时现身是来提醒我这个的吗,当真是出于好心,又或者只是亲自监视而已?
无所谓,我不在意。
“嗯,以后我会注意。”
胸口有些闷,我猜是和持续未消的昏沉感一同的并发症,倒也没什么所谓,比起这个,三日月宗近更值得关心,“你不去休息么?”
我真的不会逃跑的,过会儿我就回去了。
“其实,我有想同主君你说的事呢。”三日月宗近依然笑眯眯的,“趁此机会,就问出来吧。”
我自然不会拒绝他,挪动脚步改变站姿,从原本的背侧面换成正面对着他,这样大概比较适合谈话:“是什么?”
“在那之前,要请您同我定下一个交换的契约。”三日月宗近语气平静,“一个对您有用的情报和任您处置命令的一次行动,换三个绝对不能说谎的问题,如何?”
契约……?
“我是没什么……”我不太清楚他的想法,等价交换这种东西其实没有必要用在我身上,想问什么根本用不着加条件换的,但既然他这样提出,想必也有自己的考量,“你说就是了。”
“契约已定,在结束之前,您都不会轻举妄动吧。”三日月宗近道,“为了显示诚意,就由我先说情报好了。”
我其实是想让他直接问来着……算了,都可以。
“您应当从狐之助那里听过一点,本丸曾经的事吧。”见我点头,三日月宗近微微偏头,金穗的头饰随之晃动,引动我的视线,“动手的弑主之刃,就是我。”
有谁的动作在这句话语落地前发出了难以忽略的声响,我透过轻微的耳鸣听见了闷闷碰撞的低音。
的确算是个重量级的情报,托了他的福,我对于提问结束后要让他做的事也有头绪了。
依然轻轻点头,我无视暗处投来的越发忌惮警惕的目光,示意他继续。
“那么,请容许我发问——”三日月宗近双目微睁,盛着弯月的瞳如水波般摇曳,唇角的弧度却不带笑意,“您的真名为何?”
好像是很不得了的提问呢,方才听到的呼吸声们都齐齐一顿。
他应当是深思熟虑之后才说出口的问题,在这种言语和文字都具有魔力的世界,真名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不说之前在各种二创中的了解,狐之助也同我强调过不能让付丧神知晓……某种意义上算是先发制人么?真是狡猾。
可惜我答不出来。
“我不知道。”
我开口,察觉到微妙的异状——这大概就是他与我定下条件的缘由吧,类似言灵的效果,让谎言无所遁形。
不过无所谓,本来也没什么好说谎的。
“这个不算,你可以再问点别的。”我说,“答不上来对你不公平吧。”
三日月宗近沉默片刻,道:“为什么会不知道呢?”
“嗯……该说是忘掉了吗?还是遗失了之类的?”我斟酌着词句,道,“虽然丢了,但也没有找回来的必要,我是这样觉得的。”
不是“鹤丸国永”的我,是谁都无所谓,没有深究的必要。
三日月宗近的目光沉静又复杂,让我不太清楚这个答案是否正确……若他不满意的话,这个问题也可以不算数的。
“那么,第二个问题。”三日月宗近再次启唇,这次的内容却不再那样尖锐,“对刀剑付丧神们,您是怎么想的呢?”
怎么想的……?有些宽泛的问题呢,要从哪方面回答?
同伴……?不,他们不会承认我的,说到底我自己也没那个资格,家人和朋友之类的就更是不行了,可审神者与刀剑男士那样奇特的关系于我们也并不完全适用……绕过身份问题吧。
“大家都很好。”我说,“我不讨厌任何人哦,包括你在内。”
就算你说你是弑主的刀剑,也不会影响我对你的看法和态度……而且那种人渣死了就死了,关心那种事不如关心我的披风外套还能不能补好。
“对我来说你们都很重要。”我补充道,“要说程度的话,你们比我的命重要得多。”
虽然拿我的命来说事会连累你们也显得有些廉价就是了,算是个不太恰当的对比,但是直观一点。
“……”在言灵的见证下,三日月宗近问出了第三个问题,“您曾经……见过我吗?”
似乎除了最初的问题,后面都不太尖锐了呢——或许他只是想要我的一个态度而已?
“没有哦。”
我说,“无论是你还是其他刃,像这样的见面,一次都没有过。”
我没有那种机会也没有那种条件呢,啊,“鹤丸国永”的过去另当别论,那说到底不能算是“我”对吧?厚着脸皮认下可不行。
“这很重要么?”我歪了歪头,“见面与否,都影响不到你们的生活吧……还是说,讨厌这样的见面之类的?”
讨厌的话,我待在天守阁不出来就是了,反正之前也一直都待在那里……这次至少还能走动走动,看看风景,应该也能看到大家的身影、听到大家的声音吧。
我只要这样就满足了。
“并非如此,只是……”三日月宗近道,“您身上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呢,像是曾经见过一样的熟悉。”
是错觉吧。
你见过你熟悉的是鹤丸国永,可爱的五条家的弟弟,可不是我这种破铜烂铁。
“三个问题,问完了吗?”我抬眸看他,本就没能恢复的嗓子好像更哑了,“接下来是任我处置的时间了,对吧。”
三日月宗近本人并不像藏起来的其他刃那样焦急,大概在说出情报的那刻就已经做好了接受所有结果的准备吧,他只是点头。
其实我有点生气呢,虽然大脑里像是装了团浆糊一样混沌,但我很少生气,所以能够分辨出这并非“不悦”。
我只是在生气。
“请你靠近一点。”我说,“再近一点。”
三日月宗近依言走近,直到他与我的距离不足半米,是个有些危险的距离,
我抬起手,触上他的脸庞。
三日月宗近:“主君?”
“不要动。”我专心引动灵力,微微垂眸,“还有,不用勉强自己这样称呼我。”
“随便怎么叫我都无所谓,按你想要的来就好。”
三日月宗近说:“那么您有习惯的叫法么?”
习惯的叫法……?
“‘喂’和‘那个谁’之类的?”我想了想,道,“嗯,也可以。”
反正能让我知道是在叫我就行,不然做出反应慢了也不好……只是拜托,别叫我“冒牌货”。
不等三日月宗近再从数秒沉默中找出新话题来,我已经做好了确认,收回了手,气也消了大半。
“没有暗堕气息残留。”我说出检查结果,后退一步,“太好了。”
弑主刀剑必然暗堕,浓重的暗堕侵蚀会导致刀剑付丧神的崩坏……这种事不可能是他们想看到的,就像我会恨这头黑发一样,他们一定也不会喜欢那种污秽的事物。
我不太懂咒术和阵法,检查是否存在暗堕的手法只是通过接触来注入灵力进行探寻,之前用我自己的本体做过实验,却不可能让他就这样把本体拿来给我这个陌生人。
他的体温有些凉呢,衬得我的手温都过热,好在我没有查探到什么异常,这就好。
三日月宗近似乎没反应过来,我自认为契约结束,准备继续刚才没能做完的事——
“主君。”三日月宗近说,“就这样结束么?”
这不是应该追问的时候吧,而且为什么还是这样称呼……我都感觉到其他刃不赞同的眼神了哦。
“你还有别的事要问我么?”我说,“还是说,有别的想让我做的事?”
“……”三日月宗近道,“您在生气么?”
我:“要说的话,是有些吧。”
三日月宗近:“为何?”
“因为你。”我做了两个深呼吸,试图以此安抚跳动得越来越吃力的心脏,“随意与人定下这种契约,实在是太不谨慎……我知道你有自己的考量,可总有意外。”
我大概能猜到他的所思所想,弑主之刃的身份无论如何都会引人忌惮,自己坦白大抵是期望牺牲自己换其他刃不会遭新任审神者怀疑,真名知晓之后哪怕契约限定之下他无法动作,其他刃也能做出措施。
可若是遇到像我这样答不上来的人怎么办?之后的问题还那么轻松,应该再找别的角度找能抓住我命脉的问题才对。
不,与其要三个问题,不如最初就要三个承诺,或者三次命令什么的?多几次也行。
“你应该再多珍惜自己一点。”虽然这话由我来说有些怪,可那么重要的他、那么重要的大家,就是应该好好爱自己的,“以后有什么要问的或者有要我做的事,直接告诉我就好,哪怕答不出或者做不到,我也会去想办法。”
我难得也有教训别人的时候……真是不习惯,或许脑子真是不清醒了吧,我不再看他,重新将目光放回这次出门的最初目标上。
——这棵万叶樱的木枝上,也挂了愿笺。
“您原来是来赏樱的么?”我已经不准备再做什么,三日月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