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月宗近的声音很好听。
他遵守了和我的约定,一字一句地念完了那些樱粉色的愿笺……本丸里的刀剑并没有全都参与进来,但也有数十张,全部念完花了点时间。
能听到大家的想法我很开心,但是……
“对不起,三日月。”我说,“勉强大家在这种时候做这样的事,很无理取闹吧。”
能听出来。
哪怕是由三日月宗近一个人用相同的语调念出来的文字,也能从中听出作者的态度。
大概会觉得莫名其妙、是在做多余的事吧,大部分的留言都只是……像完成任务的模板一样,空洞而随意。
其实仔细想一想就能预料到的,昨夜的我大抵真是烧坏了脑子才会提出这种请求……到底要蠢到什么地步啊。
大家不会将信任交付于我,自然也不会通过这种方式与我交心,毕竟是“愿望”和“期望”这样美好的事物,理所当然与我无关。
有点懊恼,浪费了大家的时间,也让三日月宗近做了无用功。
“您不满意么?”三日月宗近抬眸看我,将手中的最后一张愿笺放下,“要不要重写一份?”
“不、没有那个必要。”我说,“这样就好……以后也保持这种状态也不错。”
有关未来的话题,完全不要和我扯上任何关系也好。
“是吗。”三日月宗近以袖掩口,语气说不清是好是坏,“那么,您现在有什么想法——或者,还有需要我去做的事么?”
他笑了笑,补充道:“毕竟是接替了‘近侍’的位置,什么都不做也不太好呢。”
本丸这种状态,连总是逃番的老爷爷也想给自己找活干了吗?
可最主要的工作,文件、当番安排和日课安排之类的,药研都已经弄好了,要我给他找点事做我也没有想法啊。
啊,不过……
“那就聊聊天好了。”我轻轻咳了两下,指望以此改善喑哑的声音,“大概是想要拜托你……也拜托你告诉大家的事。”
三日月宗近正坐道:“洗耳恭听。”
倒也不用这么严肃……
我尝试组织语句,斟酌着开口:“三日月你知道……‘道标’这种东西吗?”
——道标,指引方向之物。
当然,这里指的并非路牌或者行进箭头、导航那样的实物,只是某种概念、一种指代。
其实最开始的,是对“审神者”的思考。
审神者,正如字面所表,是“审判神明之人”。
这种审判并非“惩戒”与“罚罪”之意,更多的是“辨明”和“判别”。
审神者负责的,本是对神灵的正身与善恶进行辨别,聆听神明的话语——可对于刀剑男士与时之政府旗下的审神者来说,并非如此。
刀剑男士的身份从一开始就为人知晓,为守护历史而显现的使命注定让刀剑付丧神并非人类之敌,而在双方的相处中,审神者比起“聆听神谕”,更多的是“给予命令”,刀剑男士们比起高高在上的神明,更倾向于是与审神者平级的普通人。
既然以“主君”的身份立于此地,审神者便要为麾下的刀剑选择前进的方向,偶尔也需要替迷茫的付丧神点明方向……审神者的行为和性格会对刀剑造成影响,某种意义上,ta便是刀剑男士的“道标”。
“可是,虽然我现在成了这个本丸的审神者,却无法做你们的‘道标’。”我说,“虽然我记路的能力还可以,却从来做不好‘选择’。”
我过去做的每一个选择,通往的永远是布满荆棘的苦痛暗道。
我自己也就算了,即便被尖刺扎透皮肤、落入深不见底的暗河,也没什么值得在意——可是他们不可以到这边来,绝对不行。
“主君的意思是,要我来成为您的‘道标’么?”三日月宗近理解能力很好,无须我将名词一个个进行解释,“我可是弑主刀剑哦。”
“那种事怎样都好……而且‘弑主’这件事,在目前看来也是正确的啊。”我做出反驳,“还有,我并不要你成为我的‘道标’,没有那种期望。”
“三日月宗近,我听过你的名字很多次,多到无法数清,也难以溯源。虽然这样说有些奇怪,但我姑且……姑且,是能说得上熟悉你的。”我抬头看着三日月宗近,猜测着他的表情,“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拯救大家。”
这个本丸里稀有的刀剑很少,也就是说其他能领导大局的刀剑——小乌丸大人也好,鬼丸国纲也罢,都并未显现。
髭切和膝丸当然很强大,身为初始刀的歌仙也很厉害,但综合各方面考虑,在“长辈”中,我只能向三日月宗近提出请求。
“——请你成为这个本丸、成为大家的‘道标’,为大家指明前路。”
比起总是失败的我,三日月宗近前往的方向一定是“正确”的,毕竟是天下五剑、那位“三日月宗近”啊,是三条家的兄长大人,被追逐的明月……我无法想象他带领大家走向破灭结局的可能。
我是做不好审神者的,但我能去做一个毫无怨言的工具,无论他要走的路上有多少困难,我都会拼尽全力配合、为大家清除阻碍。
“只要为大家考虑就好。”我说,“就像这次的愿笺……像昨晚我说过的一样,不必将我放在心上,无论是什么情况都不需要考虑我的感受,只要是能为你们带来利益和好处、能让你们感到开心的事,直接让我去做就可以。”
不需要交付信任,不需要予我关心,不需要为我浪费时间,无论道路的尽头还会不会有我存在,只要你们能够幸福,我就会向那样的世界前进。
这是我存在的意义,若这副身躯、这条性命,能成为你们获得未来的垫脚石,尽情践踏便好,这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除我之外,谁都重要。
“然后、有一点要请你注意。”我说,“无论如何,都不要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我是知道的。
如烈焰灼骨般的悔恨,宁愿将自己砸做碎片也想要倒转时间的这份痛苦,我是清楚的,所谓“后悔”,就是那种会令人连心脏都想要挖出来捣烂的东西。
很痛,所以,不希望你、不希望任何刃有这种体验。
“……”
三日月宗近沉默着,沉默着,终于开口了。
“我明白了。”他说,“感谢您的信任,那么……呵呵,就由老爷爷我努力一下吧。”
就如同他当初斩杀化身恶鬼的前任审神者一般,就如同他昨夜与我做下契约一般,就以这样“正确”的姿态,去往他们的未来。
……
那之后的几天,一切进入正轨。
大概是恢复到了“应有的”、“寻常的”状态吧,我不太清楚,因为我能做的事,就只有持续不断地为本丸提供灵力和在药研写好的文件上盖章。
虽然同我承诺要做大家的“道标”,三日月宗近却并没有一直占着近侍的位置……并非我的授意,谁做近侍我都不会拒绝,这只是他们自己商量过的结果。
药研藤四郎也不想霸占这个职位,虽然他没有提,但我能猜到——除了他和三日月宗近之外,没有人想做我的近侍吧。
虽然我的眼睛不太好用,可是眼前文件上的字迹与药研藤四郎写下的并不相符,我还是能知道的哦?
愿意为药研藤四郎分担工作,却并不想到我身边来……大概是这样吧。
其实有点失落啦,本来……好不容易到这里来,我还想和大家都见一面呢,但既然我碍眼到这种地步,那就算了。
我坐在天守阁一楼的走廊,轻轻叹了口气。
听说今天烛台切光忠久违的做了油豆腐,狐之助自告奋勇说要去把我的那份拿过来——然后就一去不复返了。
我不觉得它会在本丸迷路,也不觉得它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所以也不准备去找它。
药研藤四郎还是会担心我的伤,虽然经过了这么多天都没有丝毫改善,他也还是坚持帮我换药,并且要求我静养。
……医者呀近侍呀,是必须这样为“病人”和“审神者”操心的,同时拥有这两个身份的他真是太辛苦了。
也可能是变相地警告我不要乱走吧,这个可能性比较大。
我揪了揪自己穿着的衣服,又叹了口气。
歌仙兼定似乎对衣装整洁有某种执念,他不仅拿走了我的羽织,还拜托药研让我把身上穿的其他衣服也脱下来清洗……其实我可以自己洗的,但药研并不赞同,然而本丸里没有一键清洗一键烘干的机器,需要等待一段时间……所以我现在穿的是药研藤四郎的备用衣服。
有点奇怪,并不是指尺寸的问题,虽然我确实比他还要矮一点,但影响不大,就只是……这种制服穿在我身上,给人一种暴殄天物的感觉。
也只有药研藤四郎不在意了吧,总感觉要是被一期一振知道了的话,可能会把我给砍了……这副不堪入目的身躯污染了亲爱的弟弟的衣装什么的。
我按了按太阳穴,药研藤四郎的衣服其实比我的更保暖,也就是说与身体的接触面会更广,我不希望那些伤口又打破勉强止血的现状导致衣服被弄脏,只有这种时候我才会觉得没有痛觉的确算是个麻烦事,因为不清楚伤口是否有开裂。
我于是准备结束今日的“自由活动时间”——其实只是从房间里出来、在天守阁内走走啦,总躺着不动可不行,运气好的话,偶尔能看到从这边路过的刀剑们,没有了渣审的威胁和迫害,他们总是轻松的,在不与我打照面的时候,每个人都很开心。
总之,回到房间里的话就可以只穿件药研送给我的睡衣了,据说是某次活动时政给短刀们发的,材质不算差却也并不珍贵,弄脏了也不用心疼。
这样想着,我站起身来,却被一阵风拦住了脚步。
卷在风声中的,是某种生物轻盈的步伐。
我先是根据声音伸出手捏住了飞到我面前的一张纸,还没等看清是什么,就被那个生物扑倒在地。
啊,完了。
我已经开始思考和药研藤四郎道歉的方法了,都不用扯开衣服确认,这几日以来我对血液浸湿绷带的状态感知已经是next level,这种大动作,那几道最严重的贯穿伤不裂开都奇怪。
虽说如此,我并没有把扑到我怀里的毛茸茸生物推开的意思,要做的话就不会站在原地当肉垫了……话说它的体形明明这么小,力气却很大呢。
是猫吗?我躺在地上,感觉毛茸茸的爪子在我身上踩来踩去——啊这里不行,这是被我的本体捅出来的洞,不太经得住这样踩。
这样想着,我试探着想要坐起身来,好在毛茸茸并没有再给我来一次重击的意思,乖乖趴在怀里让我抱了起来。
这么亲人的猫可不多见,而且我还是个绝对的陌生人,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
“药研哥……?”
随着脚步声靠近传来的呼唤,给了我答案。
怀里的毛茸茸从我身上跳下,跑向了来人——我的目光随之移动,停留在对方脚边,又同被他抱住的小动物一起往上,看向他的面容。
遮住一只眼睛的银发,黑领带蝴蝶结的白衬衫,黑色的长裤,再加上围在他身边的小动物……
是粟田口家的短刀,曾在手入室中有过一面之缘的五虎退。
毛茸茸——小老虎向他撒娇般叫了一声,让他的目光也转向了我。
不同于只能靠色块判断身份的我,五虎退很快便意识到了我并非他的“药研哥”……心情真是奇妙,比起鹤丸国永居然先被误认成了药研藤四郎啊。
出乎我预料的,他先开口了:“那个……抱歉,是,主公大人……吗?”
我眨了眨眼:“如果是说这个本丸目前的审神者的话,是我哦。”
不同于一期一振,五虎退看向我的眼神中并没有警惕的成分,虽然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却也仅此而已。
这让我有些开心。
“五虎退君,对吧?”我说,“要找药研的话,他现在不在这里哦。”
“并不是……那样的。”五虎退的目光有些游移,试探着道,“您有看到一张照片吗?”
照片?
我举起手中从风中抢走的“纸”,道:“是这个吗?”
答案是肯定的。
虽然小老虎不知为何能穿过结界跑到我身边,但并非近侍的五虎退是没办法过来的,所以只能由我过去将照片还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