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着面前面色难看的几人,大俱利伽罗的语气比以往更冷。
远征回来之后大家的状态就一直这般低迷,明明算得上是劫后余生,却一点高兴的影子都看不见。
也没办法吧?毕竟……
“说实在话。”一期一振垂眸道,“我们也还没弄清楚。”
“审神者……不、鹤先生……?”太鼓钟贞宗开口,犹豫着换了称呼,“他突然出现在战场上,救了我们,然后……”
像是在说废话。
这种用肉眼就能看出来的东西,根本就不是问题所在。
“……”
“可是,他的确是……吧?”太鼓钟贞宗停顿一瞬,道,“虽然各个方面好像都改变了,但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只余下本能反应的空壳,在听到烛台切光忠对“鹤丸国永”的呼唤时转头了。
“……髭切殿怎么说?”一期一振紧握着拳,手套因用力过大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没记错的话,他也与鹤丸殿相处过一段时间。”
“髭切和兄长在隔壁守着——的确是鹤丸没错。”三日月宗近神情难得焦躁,美丽的脸微妙地扭曲着,“忽略掉发色和瞳色的话,这副模样我是见过的。”
三条家的刃都这样说了,想必再没有其他可能。
说到底,虽然本丸的刀剑不多,可与“鹤丸国永”有过交集的刀剑也不算少,今剑和三日月宗近对身为义弟的鹤丸足够熟悉,髭切和药研都曾与对方在历史上相遇,伊达组某种意义上都可以称得上是“全员到齐”,一期一振和平野藤四郎与对方同为皇室御物……有这么多人看过,不存在认错的可能。
可是,既然不会认错……
“怎么会,没认出来呢?”
无法回答。
其实要找理由的话,能说出很多吧?被遮挡的面容也好,变化的身形也罢,穿着打扮也不一样啊,还变成了黑发,说话的语气和性格也变了……这些不都是理由吗?
可是,明明有察觉到不对劲的。
明明有违和感,有那么多矛盾点,有那么多值得在意的地方,金链的样式也好,破碎的刀纹也罢,那样多的线索,哪怕深挖一次呢?对方明明“有问必答”,为什么不问?
因为“没有必要”。
此时此刻从胸腔里燃烧起来的酸涩火焰,大概也只会让人觉得可笑。
一片沉默中,门从外面被打开,药研藤四郎拎着狐之助走了进来,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药研。”一期一振问道,“怎么样了?”
“刚才清醒了一次……但没多久又陷入了昏迷。”即便没有主语,也能明白问的是谁,药研藤四郎皱着眉叹气,“情况不太好,虽然从伤口状况来看确实有所好转,但治疗速度慢得不正常。”
很奇怪,明明灵力和资源都是足够的,伤口却只是堪堪停留在“不会碎刀”的边缘,包括本体的短刀也是一样,遍布刀身的裂痕没有任何修复的迹象。
并不是手入池本身因“审神者”昏迷而出了问题,头脑再怎么混乱一期一振也让受伤的弟弟们去进行了手入,对比进展缓慢的那边,五虎退和药研藤四郎都已经完全恢复了。
“烛台切呢?”三日月宗近道,“没记错的话,他也是受了伤的。”
直到那边的战斗结束、坐标显露的那刻,大俱利伽罗观察到的刀剑男士状况也依然显示了对方的伤情,所以三日月宗近才会提前在手入室等着。
“他还在那里,不过伤已经没事了。”药研藤四郎顿了顿,道,“刚才大……大将醒过来时说了些话,让他有些难以承受。”
依然用“大将”指代那个人,曾经作为“承认”的称呼,此时却像某种逃避。
虽然少年的声音轻而哑,多日作为近侍陪在他身旁的药研藤四郎却也稍微习惯了这种情况,短刀的侦查本就比其他付丧神都要好,于是少年的话语就那样一字不落地被他收入耳中。
实在是……只会让人感到悲伤的话语。
药研藤四郎将那些对话重复了一遍,换来了越发沉郁的氛围。
“……啊真是,这样一点都不帅气。”太鼓钟贞宗突然站起身,“我去把小光叫过来。”
“你说‘叫过来’……”一期一振道,“是要做什么呢?”
太鼓钟贞宗:“我——”
他其实也不知道具体要做什么,可就这样放烛台切光忠在那里不管的话怎么行?对方的状况本来就已经很不好,刚才近乎偏执地握着少年的手不肯放开,连手入都没有进行。
这只是某种感觉——不能让烛台切光忠以这种状态守在那里,否则比起那位鹤先生,烛台切光忠会先崩溃也说不定。
而且,同样是“鹤丸国永”的亲友,要商量这件事的话烛台切光忠也应该在场才对吧?
“——不用了,小贞。”
未完全关闭的门边,烛台切光忠出现在那里,“‘反正留在那边也派不上用场’——髭切这样说着,把我赶出来了。”
他像是想要自嘲地苦笑一下,却无论如何都提不起唇角。
看着烛台切光忠在太鼓钟贞宗身边坐下,三日月宗近的目光轻飘飘落在了试图从门缝里钻出去的狐之助身上:“你要去哪呢?狐之助。”
狐之助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定格一般僵在原地:“我、我想去看看审神者大人的情况……”
“刚才看过了吧。”药研藤四郎无情撕碎它找的理由,道,“审神者的契约是由你负责确认签订的,你什么都没发现么?”
作为时政的直系员工,狐之助对这方面应该是最为熟悉的才对,哪怕被前任审神者切断了与时政的联系,本职的工作却并不受影响。
可这样的狐之助,却从未提出过“审神者的真实身份是刀剑男士”这种猜测或假设。
狐之助把尖叫吞回肚子里,慌忙辩解:“这、这种事我也不知道啊!明明……明明,与本丸签订契约的时候,应该是完完全全的人类才对!”
刀剑男士本身的灵力是不会被本丸所承认的,除了这座本丸中并未显现的白山吉光那种情况,更是无法用于刀剑的手入修复,谁能想到这个各方面都符合契约要求的“人类”其实是刀剑男士啊!
它慌慌张张地把之前沉默时回忆的事一股脑倒了出来,之前刀剑们更关心的只是那个人的身体状态和对本丸的态度,细节一些的问题基本上没有问过,它也并没有尽数汇报——可如今出了这种事,当然是恨不得把那个人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拿出来分析一道。
它于是说起少年对那头黑发的厌恶,说起对方看向窗外景色时的些许期待,说起那个人偶尔流露的迷茫与绝望,比起伤口裂开更担心流出的血会弄脏地板,比起被伤害更怕被讨厌。
“那位大人……在我询问‘名’的时候,下意识给了‘鹤’。”狐之助懊恼至极,道,“虽然他很快便否认了,但确实是以这个字达成了契约。”
这件事在场的刀剑也是知晓的,但仅仅只是知道对方给出的名字与其本身联系极为紧密而已,虽然知道大概是真名的一部分,却不知道对方签订契约时用的名是“鹤”。
其实联合之后得到的线索,说不定能够提前推理出来一点的,可谁都没有问,所以谁都不会知道。
……好吧,三日月宗近问了,以绝对算是不怀好意的方式,却只得到了“遗失了”的答案。
现在看来,哪怕是遗失了真名,至少潜意识里还记得“鹤”字。
“……事到如今再说这些,也没有作用。”三日月宗近道,“鹤丸的情况明显不正常,即便是‘灵’出了什么问题才导致以少年模样显现,本体也不该是短刀。”
这种样子只可能是与今剑的情况相同,本体的后天改造影响到了付丧神的形象。
少年突然出现在天守阁时三日月宗近是在场的,太刀的侦查不算好,却足以让他将少年满身的鲜血收入眸中,记到如今。
……鹤是砸落在天守阁的地板上的,带着足以净化整个本丸的暗堕气息的纯净灵力,和伤痕累累命悬一线的自己。
他曾经飞翔过吗?用那双满月般的金瞳看过这个世界吗?是不慎被卷入了风暴,无可奈何之下的坠落,还是说……
连一片云、一朵花都未能见过,就被挖掉了眼睛,剪去了羽毛,捆缚了身躯,用污泥与油漆染脏了羽翼,连一声呼救都未能发出,就被割断了喉咙,扔下了深渊?
是后者吧,药研藤四郎一次又一次检查过的那些伤口可以做证。
……这种证据,真不想要啊。
“……我不能接受。”烛台切光忠握紧的双拳微微颤抖,“鹤先生他……他…!”
实际上确实很难接受吧,各种意义上的。
那个人,本来应该当作工具、也仅此而已的审神者,不是“被鹤救下的人类”,而是“鹤丸国永本人”。
被囚禁的,被伤害的,失去自由的,不是无关紧要可以被随意利用的人类,而是那只即便破碎至此,也想守护他们的白鹤。
不能接受,无法忍受,无论是将鹤丸国永变成这样的这一切,还是曾将那个人的痛苦视而不见的自己。
虽然少年总是说“不值得在意”和“无需在意”之类的话,可对方并没有下命令,说到底这种主观的事情哪里是他可以控制的?然而却真的无人在意。
于是曾经刻意无视的伤痕,突然变得如此刺目。
可世上是没有后悔药可以吃的。
这难道是什么惩罚吗?做了坏事的下场,就是后悔到恨不能将自己的一切焚尽。
……其实是有理由的。
所谓“不知者无罪”,或许就应该用在这种时候吧?
“我不知道、我不可能会知道的,我……”烛台切光忠咬牙,却并不是愤怒——要说的话,现在他怀有怒意的对象只有他自己,“我只是……”
我只是不知道。
可所有人都清楚,“我不知道”这种话,有多苍白无力。
“到底是谁…!”太鼓钟贞宗不知道如何安慰情绪极其不稳的烛台切光忠,毕竟他自己的心情也算不上好,只能转移注意才能勉强冷静,“除了那个人渣之外,竟然还有其他人……”
是谁?用沉重的链铐锁住鹤的手脚、将尖利的长钉刺穿鹤的身体,害眼前的鹤变成这样的,是谁?
……他们的所作所为,和会被他们痛恨的“某人”,难道不是一样的吗?
“够了。”眼看着思维又回到原点,三日月宗近开口打破这越发拉人下沉的氛围,他说,“再如何纠结也是没有用的,难道做错了之后兀自后悔就是问题的解决方式吗?”
当然不可能是的。
做错了,那就去道歉,去弥补,去将存在的问题解决……哪怕可能,不会获得原谅。
一期一振:“可是我们现在完全不知道……”
“不知道就去问。”三日月宗近说,“鹤丸说过,有问题直接问他就好,他从来都没有拒绝与我们交流的意思。”
以前不知道,现在还要用“不知道”来当犹豫的理由么?不可能的。
“他也不清楚的事,我们去查,即便无法与时政联系,万屋与演练场却是能去的。”
话说到这里,竟然也带了几分自嘲……出阵与远征都做不好,还要等“主君”舍命相救,情报收集这种小事总做得了吧。
“歌仙去向本丸的其他刃说明情况,药研还是到手入室去守着鹤丸,一期一振和退去万屋,烛台切……”三日月宗近顿了顿,道,“你就先休息吧。”
以烛台切光忠这样子,要做什么实在是太勉强了,即便身体无恙,精神上却不足以支撑行动。
“我会陪着小光的,但是……”太鼓钟贞宗握住烛台切光忠的手,阻止了他想要逞强的辩驳,“鹤先生那边,我们也想陪着他。”
“由小伽罗去可以吗?”
大俱利伽罗已经站在了门口。
最开始察觉到异样的,一直都以“中立”态度对待那个人的,今日的近侍——以及“伊达组”的一员。
虽然髭切和今剑也已经在那里,药研也会过去,可大概是内心的某种不甘,以及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的这份担忧,他们总觉得这样不够。
但大家都因突发状况混乱到六神无主的现在,任何行动都要小心翼翼地寻求三日月宗近这个“救命稻草”的意见。
三日月宗近思量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