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守和刀装都没有派上用场,我和鹤丸国永一起平静地传送回了本丸。
由于远征过程被耳机附带的装置全程记录,报告就变得没有必要,但买回来的伴手礼不是能久放的那种,鹤丸国永兴致勃勃地表示他要亲自送到【青】手上……连同我的灵魂碎片一起。
“小鹤先去休息吧。”鹤丸国永说,“这些事情交给我就好。”
我当然没什么意见,接过他递给我的储存装置,跟着来迎接我们的烛台切光忠走了。
“感觉如何?”烛台切光忠牵着我的手,目光不断移动着,似乎在确认我是否有受伤,“这次没有再遇到什么坏人吧?”
“没有。”我答道,“鹤丸在我身边,所以没关系。”
无论是坏人还是坏事,都没有遇到哦。
“但是脸色很苍白。”烛台切光忠矮下身看我,轻轻用手贴了贴我的额头,“体温也很低。”
大概是共感的后遗症吧,归根结底是属于我的碎片,程度也会比鹤丸国永感觉到的更深。
虽然痛感已经消却,情感却未曾消减,那种恐惧和无助终究还是影响到了我的身体,是借着兜帽的遮掩才安稳地走了回来……
但是,真的没什么问题。
依鹤丸国永的性子,要是我真出什么问题了,他是绝对不会离开的吧。
“没事的。”我于是开口,“不是……现在的问题。”
不是现在的问题,不是现在的伤口,不是现在的空洞。
要说的话,更像是“后怕”之类的感觉吧,“那个时候竟然经历了那种事情”“差一点就死掉了”的,不断诉说着“可怕”和“不要”的那个自己,艰难地求生——被这样的自己影响的我,也对“死”满怀恐惧,以至于呼吸微促、冷汗津津。
真是讽刺,明明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去死”再轻松不过。
说是这么说,现在可没法松手,死不掉是一个问题,不能让他们担心是一个。
“……”烛台切光忠此刻就担心着我,用绣着刀纹的手帕替我拭去了额头的冷汗,“感觉很不好的话,要不要在这里坐一会儿?”
这里好像是最开始烛台切带我逛本丸时坐过的树下,托了审神者灵力的福,盛开的花依然没有凋谢。
“没关系。”然而我不准备在这里休息,这样因为一点小事原地坐下的想法是我从来不会有的,“实际上没什么感觉。”
虽然手指还发着麻,也控制不住地心慌,但这都是没办法克制的生理反应,和我的心情毫不相关。
就像是无法把那个被囚禁在密室中折磨的“鹤丸国永”和我凑在一起一样,那样为了一朵花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还为了活着不断挣扎的“我”,也已经变得遥远了。
……不过这样的话,似乎有新的问题出现了。
答应烛台切光忠“不会勉强”、继续走回部屋的途中,我突然开始思考。
如果“鹤丸国永”不是我,那个世界的“我”也不是我,那我……到底应该是谁?
“小鹤”这个名字,应该由哪一部分来填满才好?
到底是把“过去”全部丢掉、重新变回一片空白,迎接新的要素,还是以“过去”为基底,往上涂抹颜色?
很莫名其妙的思考,但我和其他人的经历不同,好像总是在变得更“新”。
新的本体,新的身份,新的记忆,新的人生。
而每一次的新生,都叫人感到困惑。
如果我是“鹤丸国永”,怎么会让渣审肆意妄为到那种地步?如果我是以短刀形态归来的“鹤丸国永”,怎么会是这么没用又软弱的样子?如果我是人类的“他”,怎么会如此了无生趣?
好吧,好吧,因为鹤丸国永曾经说“你现在,不也还是鹤吗”,因为他这样说了,我想至少此身本源上还是“鹤丸国永”。
问题在于,那个世界中的会痛的、会努力的、会想要活下去的,真的……是我吗?
会不会其实,那个也是“鹤丸国永”呢?
就像在密室中醒来时,一股脑冲进我脑子里的记忆一样,说不定那个世界的十几年,也只是塞进来的一部分而已哦?
说不定,我,谁都不是……?
那些碎片拼凑起来的,真的是我吗?
啊,说不定只有一部分是我?做错的那部分,蠢得要死的那部分,真的去死了的那部分。
然后,难得做对的部分,难得能被夸奖的那部分,难得想要活下去的那部分,其实是“鹤丸国永”的残片。
仿佛也能说通。
对,说不定就是这样,这具属于付丧神的身体中本来就存在两个人,“鹤丸国永”不断做着正确的事,而我不断地犯错——结果正确的他碎去了,无能的我被他保护,依然活着。
我……是黑发红瞳。
是黑发红瞳,是短刀,是情感淡漠的蠢货,是被恨被厌恶的家伙,而他是白发金瞳,太刀,豁达开朗而温柔,是被爱被喜欢的仙鹤。
……该死,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自我厌恶的程度简直要深到能装满圣杯了。
毕竟不管怎么想,该消失的都是我才对!
“——小鹤!”
被烛台切光忠的声音惊醒,我下意识抖了一下。
难得他不加上さん来叫我,我张了张口,后知后觉尝到了一点铁锈味。
烛台切光忠皱着眉在我面前单膝跪下,就那样看着我的眼睛,说:“刚才,在想什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答他,总觉得说出来的话……说出来的话,会被讨厌。
如果这个想法是对的,那顶替了“鹤丸国永”存在的名额活下来、站在这里的我,到底——脸皮厚到了什么地步?
冒牌货和假货我已经习惯了,可杀人犯的角色还没有当过啊。
我实在是,太卑劣了,说什么别人更重要,到了这种时候却不想着要让他们及时止损,反而第一时间想要隐瞒。
我太过分了。
“……抱歉。”我说,“我……我不太、我还没弄明白。”
还没有确定,还只是猜测,只是……有这个可能。
比共感时更加让心跳急促,我尽量让呼吸不要紊乱,却还是忍不住焦虑。
怎么办,有点、恶心。
对我自己,觉得恶心到难以忍受。
“对不起。”我说,“我没事。”
烛台切光忠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掰开了我紧握的手。
啊,刺眼的红色。
“——出什么事了?”
突然从身后传来的、鹤丸国永的声音,让我有种审判将至的窒息。
又或者,应该高兴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