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策了。

大概半小时过后，我们到了地方，看着眼前的墓地，一起陷入沉默。

这种一排排一模一样的公墓，要在里面找到■■的位置，恐怕比走路过来还要费时间。

我正思考着这时候让出租司机把我们载回去会不会让人觉得我俩有病，鹤丸国永已经拉着我进了墓地去旁边的店。

“检测到了碎片的反应？”我眨了眨眼，这倒是幸运了，“这次很近吗。”

“至少没有上次那么难走。”鹤丸国永看着花，问道，“小鹤你喜欢哪种？”

我对花没什么偏好，同“鹤丸国永”十分有缘的龙胆花也不会在这里卖，于是随手指了一束。

是天堂鸟。

鹤丸国永一手拿着花一手牵着我，根据灵力的指引走进了墓地。

确实不算太远，这里虽然也是在山上，但山势并不陡峭，■■的墓地选在一个视野极好的地方，想来价值不菲……但显然不是什么精心挑选的地方，毕竟就连白天，这里也被阴影遮挡。

墓碑前无论是花还是点心都没有，连照片都是从学校毕业合照上剪下来的吧，模糊到几乎看不清脸。

虽然买了花，但无论是我还是鹤丸国永都没有什么扫墓的想法——自己扫自己的墓倒也是个新奇经历，但规规矩矩专心致志地去走流程就算了吧。

鹤丸国永轻轻摸了摸墓碑，大概是这里的管理员很敬业，哪怕从没人来过，墓碑也没有积灰。

不知算不算遗憾，我们到底没有进行刨坟的友好活动，毕竟碎片就在那张照片里。

依然是由我进行触碰，实际上我有些疑惑这个碎片会包含的内容——因为我没有来过这里，而死去的我的尸体显然也不会再有什么感觉，至于照片……我又不拿出来看，不如说，拍完之后就随便放着了，毕竟要是被“弟弟”看到的话，“妈妈”就有理由发火了。

——会是什么内容呢？总不会真的是很黑很冷很可怕的被埋经历吧？那我要不还是别碰了，不然鹤丸国永会共感到这些内容……

但这种犹豫显然没有意义，在鹤丸国永并不催促的温柔目光中，我伸出了手。

令人惊讶的是，这个碎片里——竟然包含了记忆。

而且，是我小时候——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第一次睁开眼睛时的记忆。

……代表着终结的坟墓，却藏匿了人生的开始吗。

我微微垂眸，握紧了小小的碎片。

……

【你是我的希望】

啊，确实也有被这样说过来着。

是谁告诉她的呢？还是她自己本就这样认为的？这些问题似乎不重要，反正这样的日子，没有过上太久。

据说，有的人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一直有记忆，而且不会因年纪的增长而过多遗忘——我的记性很差，却姑且也记得一些。

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的眼前明明谁都不在。

“妈妈”当真没有想过吗？一个才堪堪满了三岁的孩童被她丢在那么偏僻的地方，既没有被好心人带走也没有被坏人绑架，还在她出于某个原因焦急地跑回来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留在原地，然后跟她走了。

若不是我见过“弟弟”同年龄时脆弱的样子，也见过其他年岁差不多的孩子，我几乎要怀疑人类的孩童身体是否都如此强健。

或许，她不能去想吧。

毕竟她说：“你是我的希望。”

若我死了，是否意味着希望的破灭？

然而我活着，她的期待也没能实现。

——我和她以为的救命稻草，没有血缘关系。

她或许从未对我有过爱，却在此刻铭刻下了近乎永恒的恨。

是不是有些奇怪呢？我不知道。

从“拖油瓶”到“希望”再到“冒牌货”，身份的变化真是快速，一开始把“■■”丢弃了，得知消息后慌张地跑来寻找满心期求那个孩子不要死去，又在得知我的检查结果后，质问我“为什么没有死”。

【你要是没有出生就好了】

“■■”合该是某人的孩子，可“■■”不是某人的孩子，若是前者的情况属实，“妈妈”就孕育了某人的骨肉，似乎便抓紧了幸福的稻草——可现实是后者，也就是说，在某人之后，“妈妈”还找上过别的谁。

其实不能算是多么复杂的情感纠葛，这个时代还算足够开明，但总有人在意。

最重要的是，“妈妈”自己非常在意。

即便“父亲”得知此事后，依然愿意接受她，和她结婚，还在不久后生下了“弟弟”，她依旧在意。

而与她相反，“父亲”从来不在意我，包括在“妈妈”打我骂我把我关进地下室或者仓库的时候，他也只是仿佛无事发生一般轻声安慰着“妈妈”，带她离开那个地方，丝毫不管我的死活——但在同时，该给一般人的东西，他也会给我。

比如送我去学校，比如卡在一定限度打在饭卡上的钱，比如一年四季的几套合身衣物，比如在过上快一星期还没见到我的时候，想起来去把地下室的门打开。

——这不是在古代的战场，哪怕不是什么大人物，但一个有社会身份的人死了，终究是会有别人在意的。

我不清楚他对我到底是什么想法，大概我也不需要知道，因为我的存在确实是给他添了麻烦，毕竟为了自家的体面，他还得做以上说过的事，稍微操上一点心，甚至后来对我这个“难以管教”“停学在家”的外人，还举办了葬礼，给了一个地段最好的安眠之地。

……他们都是好人。

我不知道对他们来说，我的死是否也意味着一种解脱，一份负担的消失，一个问题的解决。

但我知道一件事。

——我来到这世间并非毫无意义。

哪怕“■■”写在我的讣告上，哪怕墓碑也刻着“■■”的名字，但我不是“■■”。

我知道，那个墓是空的。

虽然还没挖开，但我莫名其妙地已经有了这种感觉，墓地里面或许有骨灰盒，但盒子里什么都没有。

而就像这座坟墓中没有我的尸体一样，那天的街道上，“■■”也不在那里。

冒牌货：伪造或假造的某些东西，也指冒名顶替的某个人。

我……是“冒牌货”。

唯独这一点，我不会反驳。

因为那天有谁说：“救救我。”

有谁说：“好可怕，我好害怕，救救我。”

■■说：“请让我走吧。”

他那么害怕，那么可怜，他什么都没有做错，他——他快要死去了。

他还那么小，什么都不知道，他单薄的身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他几乎要失去意识了。

可■■说：希望妈妈能够幸福。

如果这世界有神明的话，一定会救这个孩子吧。

——于是我在这个世界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