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茫。

如果说上次的碎片携带的情绪还算得上强烈的话，这次的共感中便仿佛什么都没有。

一片空白。

传输到鹤丸国永这里的记忆混乱无比，仿佛被人为地搅弄过，一切都模糊不清，能够算得上明晰的，只余下在明亮如镜面的玻璃幕墙中匆匆一瞥的“自己”。

黑发红瞳，属于“鹤丸国永”幼年的面容，不属于人类的容貌，不属于正常付丧神的外表。

鹤丸国永对自己的脸当然不会陌生，可这个世界与他们的世界似乎并非平行——这世上真有那样巧的事吗？

如果没有，那么记忆中黑色的幼鹤——

鹤丸国永微微垂眸，看着发呆的小鹤。

……不过只是发色和瞳色而已。

鹤丸国永对自己说，不过只是发色和瞳色而已，我染个头发戴个美瞳，也是一样的。

小鹤他……他甚至没能亲手将那个失格的审神者斩杀，直到最后被他们救下也依然是纯白，要说的话，他的身上比起黑色，暗红的血色还要更多。

小鹤他没有想伤害任何人，即便对“鹤丸国永”这个个体来说算得上性情大变，却并不是倒向了黑暗的、堕落的、发狂的那一方，他——他，他的身上，也没有不祥的秽气。

那颗温柔的心，明明没有暗堕才对。

不。

鹤丸国永对自己说，这种事情暂不纠结，目前最重要的是——

小鹤他，知道这件事吗？

如果知道的话，这些天以来，小鹤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态待在他们身边的？会不会不安？会不会害怕？总是善于隐瞒自己的痛苦的小鹤，是否就连表露出的“平常”都是伪装？

那些微妙的自卑，似乎有了再合适不过的解释。

——鹤丸国永，是一振拥有强自尊心的刀。

他在某种意义上甚至能称得上是洁癖，虽然衣物上染上敌人的血会令人心情愉悦说“更像鹤”，但战斗结束后留下的脏污也好、内番导致的灰扑扑尘土也罢，他都不想留存太久，觉得有点难以忍受。

而对于神明来说再污秽不过的暗堕，还是严重到连外表都被侵蚀的程度，是否会让小鹤连呼吸都在痛苦？

纯白的鹤，如何能接受满身污泥的自己？

正因为鹤丸国永了解自己，才会在此刻生出担忧和恐惧。

如果，光是身处于毫无阴霾的本丸之中，就让小鹤的心忍受层层叠加的烈火灼烧之苦，是否那纯白无瑕的灵魂，迟早有一天会支撑不住就此消碎？

如果被他们习惯的“小鹤”只是苦苦支撑的假面，那么小鹤真正的想法会不会指引他坠向更为黑暗的深渊？

……我。

鹤丸国永想，我真的，拉住他了吗？

……

身旁的鹤丸国永似乎陷进了什么奇怪的情绪里。

我不知道他是否也看到了那些记忆——大概不会全部接收到，就像之前我一个人到达这里的那次，和我在此世有关的一些东西总会被以各种方式模糊掉，就算是老板和侦探的故事，也没有明确提到核心的事。

但是，被留存下来的会是什么我完全没有头绪……这段记忆里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情感起伏，毕竟那时的我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和感情，甚至也包括本能——不然的话，依然藏着对某人的杀意的我，会在面对恶意和伤害时做出下意识的反击。

那样不行啊，因为对象是“应该幸福”的“妈妈”。

总之，我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空白状态，外在表现出来应该能被归类为“乖”吧？就算被拉去抽血也没什么反应，直到后来被失望的“妈妈”掐住脖颈，也没什么感觉。

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需要探索，然而在这世界上学到的第一件事、第一种感觉，就是“疼痛”。

……是不太有用的学习成果，甚至之后还对此麻木，到了现在，一般的疼痛甚至都感知不到了。

这就像那个吧？考完试之后就会把学会的知识全部忘掉……因为疼痛对我没什么用处，我的疼痛对其他人也没什么意义，弄成这样也算合情合理。

只不过，若那天就这样窒息而死的话，我还会不会作为“小鹤”存在下去呢？

如果这样想了，就会更加讨厌我自己。

因为……如果我早一点死了，早一点回到“刀剑乱舞”的世界，早一点回到那具空壳中去的话……

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刀剑碎去了？

【你知道为了唤醒你】

【有多少刀剑碎去了吗？】

啊，真的是。

我怎么不管在哪里，都只要活着就是错误啊。

但是，也有一点问题。

因为“苦苦坚持”的刃不是我，所以我早一点回去的话，说不定会非常软弱地就此碎去。

我说过的吧？我什么都做不好，能够支撑到【青】带队前来的刃又不是我……我又不是“鹤丸国永”，做不成那种事，肯定不行的。

我没有信心……能做好那种事。

而且，我一直在逃。

明明好几次就快死去了，却还是活了下来，怎么就为了自己的活着这样努力呢？而在后来以自己的意志想要逃走时，又没能做到，拖了这么久，等真的从无法拯救的高度坠落下去了，一切都已经接近尾声。

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呢，我并没有真正面对过这种……“两难”的抉择，毕竟在这边世界身为人类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哪怕做下设定的手下意识写下了那些文字，我却并没有怎么真的遵循……毕竟无论如何，我都打心底里抗拒这种事情的发生，包括在作为“私设短刀”同大家合照的时候，我露出的也是属于“鹤丸国永”的笑容。

我不知道这些是真的，我不希望这些是真的，我什么都不记得——可我怎么能不记得？

对于把身处地狱的大家给遗忘，就这样逃走到另一个世界活下去的我，感到难以忍受的厌憎。

……真是很对不起【青】，我的灵魂就是这种东西，越是补全，越是招人厌。

不能再想下去了，确认碎片回收完毕，我们从那块墓碑前离开。

有点安静。

我实在无法确定他看到了什么，但牵着我的手似乎有点过于紧了，这让我有一点不安。

站在墓园门口，等着来接的车，我悄悄盯着鹤丸国永衣袖上的绣样，思考要不要主动开口。

……要怎么说呢？直接问他看到了什么，还是实话实说我看到了什么？无论是哪一个，我都不太想啊，因为后续反应无法预测。

可是什么都不说也不行吧，虽然他也没有问我……

“小鹤。”鹤丸国永突然开口，隔着兜帽摸了摸我的头，“时间还早，要不要去吃点什么再回去？”

好突然的话题，但鉴于现在已经接近饭点，好像也不奇怪。

“我之前看了，差不多坐车坐个十分钟，就有一个商场，那边有很多餐厅呢。”鹤丸国永说，“小鹤想吃什么？”

我没什么想法，话说灵魂碎片回收了一片也就是说任务进度增加了一点，现在不立刻结束远征回到本丸去，也该继续找找别的地方……吧？

“你饿了吗？”我抬头看他，“我没……”

鹤丸国永：“再给大家带点伴手礼回去。”

我：“好的。”

仿佛将共感的事就此揭过一般，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谁都没有提起，鹤丸国永在车上和我说着一些本丸里的事，带我去吃了乌冬面，然后又下楼进了超市。

结果这次的远征，以带了一堆零食回去作为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