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包厢里,萧迟正和几位大人吃酒。
“萧将军这次可是立了大功,年少有为,真是大兴之福呀。”
“是呀,我大兴有萧将军这样的人才,还怕什么乌图,来来来,萧将军,下官敬你一杯。”
萧迟到底是年少,被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恭维,心中也不免激动,“感谢诸位大人,今日大家尽兴,吃好喝好。”
“萧将军好魄力,恭祝萧将军早日取下乌图首领首级,保我大兴安宁。”
“那是自然,那乌图云也不过如此,在浮光城守着都没露过面,本将军看不起他。”
临近深夜,酒席间才渐渐安静下来,萧迟从昏睡中醒来,抬头看和趴在桌上,地上呼呼大睡的其他人,揉了揉太阳穴打算起身回家。
“萧将军醒了?”
“谁?”萧迟警觉,抓起身边的剑“什么人,出来!”
“一个蒙面男子从屏风后出来,抱着胳膊盯着萧迟“少年将军,着实意气风发,可惜,也不过是个酒囊饭袋。”
萧迟“唰”的一声抽出剑“你说谁是酒囊饭袋?”
“难道不是吗?不过是一座浮光城,就高兴成这样,要不是那位徐大人,你这功,还立的成吗?只是可怜呀,徐大人身死,自己的师弟在这里邀功请赏,喝酒作乐,我要是她,兴许会死不瞑目吧。”
提到徐逢缘,萧迟身子一滞,手中的剑落在地上,整个人无力地坐在凳子上。这些时日,他何尝不愧疚,整日饮酒,也不过是想逼自己忘了这些,想证明自己做的是对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
“不必知道我是谁,我来只是想告诉你,清醒些。你为白帝卖命做这些,可他是真心实意对待你的吗?我只是不忍心看着萧将军被人当做棋子,到头来懊悔终生。”
萧迟头脑清醒了许多,他打量着眼前的人,似乎有些熟悉。“你我以前可是见过?”
“萧将军不必在意这些,想知道你父亲的事,跟我来。”
黑衣人说完翻身跳出了窗外,萧迟犹豫一下,也跟着翻了出去。
“去哪里?”
“废话那么多,跟上就是了。”
萧迟紧追了几步,又停下来“你再不说,我就不客气了。”
黑衣人指了指一旁的低矮房子“年纪轻轻如此急躁,如何成大事,进去。”
烛火亮起,萧迟这才发现这屋子四周都没有窗户,只有烛火照到的地方有一张桌子。
“你是谁?你如何知道我爹爹的事。”
黑衣人似乎笑了一下,语气中满是不屑“我同你爹爹一起战斗过,如何不知道。萧将军这性子,倒是有些像他,只不过你空有一身武艺,却没带脑子。”
“你到底是何人,几次三番侮辱我,今夜要是没给我个答案,休想走出去。”
“怎么,不是在到处打听我吗?如今我就在你眼前,倒是这个样子了。”
萧迟的动作停在那里,他不敢相信面前丢人说的话,一直在找的人,不可能,怎么会是他,那日自己亲眼见到了他的坟墓。
“休想骗我。”因为激动,他的呼吸有些乱,语气变得急躁“我见过的,那日谢渊带我去,那是你的坟墓。你不可能是叶无言”。
“是吗?那你错了,我正是叶无言,你看到的只是坟墓而已,有看到里面的尸身吗?”
萧迟恍然大悟,恨恨说道“谢渊竟敢骗我。”
“他没骗你,他也一直以为我死了。”叶无言摘下面巾,额间的白发垂落下来,他看了萧迟一眼,又在一边坐下。“这些年,三合门都靠着谢渊那孩子一个人苦苦支撑,我都知道,本来我已经不打算再管这些事,可眼下由不得我们选择,若是光顾着自己快活,我叶无言做不到。”
萧迟听他说完,快速反应过来,举起剑对着他“我爹爹的事,你知道多少?”
“说话就说话,老觉着剑干什么。”他斜了一眼,抬手间便击中了萧迟手腕,他痛呼一声,剑瞬间掉落,被叶无言快速接住。
“轻敌可是大忌,怎么,看着我上了年纪就不放在眼里?小子,我们上战场那会儿,脚下可踩的是山一样的尸体。你的杀气,不够狠。”
萧迟捂着手腕,逼近一步“我爹爹的事,你到底知道什么?”
“你当真想知道?”
“废话,这些年我都是靠着这个信念撑过来的,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爹爹如何会变成叛军。”
“叛军?哈哈哈,你们当真信了?那不过是帝王的谎言,是清理掉忠臣的毒计。你爹爹,他是冤枉的。此事,那位徐大人应该知道。因为密史里面肯定有记载,那些事,当年是徐老大人冒死记下来的,不然,他如何会死?”
字字句句,犹如惊雷落在耳边。“爹爹他是被冤枉的?”
“白帝说的好听,不计较你们萧家的错,还不是为了笼络人心,稳住你。不过我很好奇,那位徐大人竟然什么都没给你说,想必,也是为了保护你。”
师姐也知道这件事,但她从未提过,想起之前很多次的欲言又止,这才明白她的隐忍。
“叶前辈,萧迟刚才多有得罪,还请前辈不要放在心上。这些年我四处奔走,就是为了知道爹爹的事情,还望叶前辈,告诉我。”
叶无言招招手示意他坐下“我知道的也不多,但你爹爹不可能是叛军。当年我们跟着先帝抵御乌图进攻,守了七天七夜,战斗到几乎全军覆没都没有撤退,他如何会在胜利后当叛党。那不过是借口,除掉我们的借口。”
《大兴密史卷二》记载,乌图百万大军进攻大兴,那时候的大兴国力薄弱,百姓也刚刚够温饱,粮草青黄不接。幸好大兴上下团结,四大家族几乎派出全部人员跟随先帝出征,东南西北四处,捷报不断,却也死伤无数。
后乌图大败,纷纷逃蹿,大兴得以休养生息。可没多久,国内出现新的问题。一批跟随先帝出征的官员,加官进爵,封田赐地,野心逐渐变大,开始利用手中的权力胡作非为。多次有官员上书痛批此事,可先帝却都搁置下来。
慢慢地,他们变得越来越肆无忌惮,大臣内部很快分化出好几个派系,朝中关系混乱。
“徐老大人看到这些事,心痛不已,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如实记载下来。后来,不知道是因为何事,你爹爹和太傅起了冲突,还杀了太傅的一个心腹,此事一出,确实震慑到了其他人,但你爹爹也因此得罪了太傅。”
“所以那日所谓的庆功宴,实则是为了杀我爹爹设置的陷阱?”
“不错。我们得到消息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自那之后,四大家族剩余人员也都纷纷出事,一道一道的圣旨接连不断,而每一道圣旨下来,都是几十颗人头落地,我三合门也不例外,门内弟子几乎全数被绞杀,我为了保住三合门,只得将谢渊藏起来,自己诈死才逃过一劫。而这一切,史册记的清清楚楚。这就是为什么,白帝即位时,会如此厚待徐老大人,因为他怕,怕那些历史被翻出来,每一条,都是帝王的罪证。”
萧迟甚至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心脏出一阵阵抽痛,难言的苦闷愤怒在胸膛处弥漫开。他快要发疯,想此刻就拿着剑冲进皇宫,问他们要个说法。
“我爹爹尽心尽力为大兴,落得浑身是伤,可最后还被当做叛党枉死,难怪我娘这么多年一直让我不要忘记,她虽是不知道事情经过,但应该猜出了些,好哇,好一个先帝,好一个白帝,你们尽然如此骗我。”
叶无言能感受他的悲痛,出言劝道“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让你鲁莽行事,冲动什么都解决不了。此事虽是先帝在时发生的,可背后都是白帝的意思,他要护着皇家的威严,要护着自己的老师,要护着那些满身丑闻的老臣,因此对于阻碍他的人,绝对不会留着。如此残暴不仁的帝王,不配掌管大兴。”
“叶前辈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帝王有罪,可百姓无辜,如今白帝为了稳住帝位,勾结乌图,不顾百姓死活,然后趁乱时再出手平息,以彰显自己的本事,实在是可恨。我要揭穿他的真面目,还百姓安宁,大兴也需要新的帝王,说到这里,你可明白?”
萧迟如何不懂,但他从未这样想过,此时听到这番言论,竟有些不知慌张。“可我是大兴的将军,我,我只想还爹爹清白。”
“先安天下,再了私怨,相信我,到时候会有人还你爹爹清白。”
“谁?”
叶无言拍了拍他肩膀“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萧将军回去好好想想,若是想通了,记得去三合门找我。藏了许久,也是该出来了,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说完他起身出了门,留下萧迟一个人在屋里。
此刻,他还没回过神来,满心都是悔恨,爹爹真的是被冤枉的,自己竟然傻傻地信了白帝,被他牵着鼻子走,甚至还害了自己的师姐。
浮光城那日若不是皇上三道圣旨催促,自己是绝不会贸然进攻的,现在他才清醒认识到,白帝就是在利用自己,趁机除掉徐逢缘,就像除掉徐老大人一样。他想着想着,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师姐,我蠢呐,都是我不好,我愧对你和师父,愧对徐伯伯。”
在屋内稍稍平复情绪后,萧迟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吹灭了烛火,迅速出了房门。
此时,谢渊正躺在房内睡觉,他听说徐逢缘的事情后,连着几日在外跑打探消息,累的脚都快抬不起来。
可刚睡着,就听见窗户似乎被风吹开了,一阵冷风刮过,他忍着困意起身,嘴里嘟囔着“什么鬼天气,刮这么大风。”
窗户刚关上,一转身,就看见一个身穿白衣的长发男子坐在床边,月光照进来,鬼气森森。
谢渊胆子不小,但唯独怕鬼。小时候他被藏在一个山洞里面许久,整日见不到阳光,洞穴里面一排排蝙蝠,眼睛发出幽绿的光,常常吓的他不敢抬头,甚至都不敢大口呼吸。
“你,你是谁?”
“你猜。”
谢渊听到这声音觉得不像鬼,恐惧消失了一半,趁他不注意一掌将脚边的凳子推了过去。
“这点力道有什么用,没吃饭吗?再来。”
如此熟悉的语气,让谢渊愣在原地,甚至顾不上对方挥掌过来。
“不知道躲吗?”
“爹?是你吗?”谢渊的声音颤抖“您变成鬼来找我了?”
叶无言实在是无语,自己这个儿子真是傻得可以。“既然看得见我,又怎么是鬼。”
“你是真的?”谢渊缓缓靠近,伸手摸了摸,有温度。
刚想开心,下一秒又收起笑容“这肯定是做梦,爹爹早死了。”
“傻小子,胡说什么,这么多年没见,一来就咒我死,睁开眼好好看看,我是不是你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