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渊坐在对面，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爹爹，叶无言，死了又复活了。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他始终保持着警惕，有风一动的时候，他就低头看看地上的影子是不是还在。

可这样一幕在叶无言看来，只觉得心酸。“这些年，爹爹知道你不容易，对不起。”

“你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

“什么话，老子本身就没被埋进去，小小诈死而已，不要忘了我们三合门是做什么的，一点药就可以做到。”谢渊松了口气“那就好，既然你回来了，三合门你接回去吧，我不想管，这些年太累了。”

叶无言叹口气“我也不想接手，你现在不是做的好好的。

他的爹爹，向来不按常理做事。

“那你突然出现，是做什么?”

“许久不见，你就不想和我叙叙旧，喝几杯?”

谢渊有这个想法，但装着无所谓的样子“这么多年我一个人都过来了，你出不出现于我没有太大区别。别人也从来不在乎三合门是什么样的人，他们认为是歪门邪派，那就是歪门邪派。”

“是爹爹不好。这次回来，是为了三合门的事情，当年三合门被污蔑是邪门歪道，被围剿追杀，我们只能退到西南，这一次，爹爹一定要帮三合门正名。”

“然后了？”谢渊倒水，不经意地推到他面前“然后你又会消失，或是又会诈死。”

叶无言直知道自己说什么也不能弥补，但要是能替三合门正名，谢渊往后的日子就能好很多。他会带着三合门，成为大兴最风光的门派。

“爹爹知道，你的愿望是让三合门走入正道，可爹爹告诉你，三合门本身就是正派，是别人给我们扣上了歪门邪派的帽子。”

谢渊平静地看着他“知道了又怎么样，你要去杀了他们吗？你知道对方的身份吗，到时候岂不是更加证明三合门是歪门邪派。”

叶无言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是知道些什么，忍不住问到“当年的事情，你知道了？”

“本来不知道，多亏了一个朋友，我知道了来龙去脉。我就想知道，你打算怎么做。”

“当下的局势，我自然是要去找其他人的，可四大家族当年自顾不暇，如今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团结起来。”

“截下来了？即便那个人被逼退位，甚至你们杀了那个人，又能怎么样，最终受苦的，是天下百姓。”

叶无言喝了一口茶“你真的是长大了，确实想的比爹爹远。好，那爹爹问你，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我不知道。”

他有些失落，要是徐逢缘在，应该可以给自己提出一些建议，可惜，她不在。她是个很好的朋友。

“不知道也无妨，这些事情交给爹爹来做就可以了，你只需要安心在三合门待着。记住，不管发生事，都不要承认我们之间的关系，我做的一切都和你没关系，记住了吗。”

谢渊不会同意，他不是那种人。“你是我爹爹，这是无法改变的，不管你做了什么事情，都是我的爹爹，我不会丢下你不管。”

他这样说，似乎在埋怨叶无言当年的诈死。

“那日城墙上的字是你写的吗？”

“是呀，可白帝好像并不在意，也是，他完全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当他的黄帝，可他万万不该勾结乌图控制百姓。”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得到消息，白帝暗中勾结了乌图的族长，不知道他们达成了什么条件，乌图表面上会继续进攻大兴，是为了引出我们当年那些人，然后白帝可以趁机将我们一网打尽，等着事成，他又会出兵攻打乌图，取得大兴百姓信任，一举两得。而他，只需要随意让出去几座城池就可以了。”

谢渊没想到会是这样，他感到震惊，又觉得心寒，真是不值得，为徐逢缘感到不值得。

“白帝若真是那样的人，徐大人的牺牲就太不值得了。”

“徐大人?那个史官?”叶无言倍感奇怪，忙放下茶杯“你们认识?跟爹爹说说，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子?等等，看你的表情，难不成你喜欢她?”

“当然不是，我当她是朋友，她曾经救过我。”

“只是这样?”叶无言还是不信，仔细打量他一下之后，突然发现什么“你脖子上的坠子了？去哪里了？”

谢渊有些心虚，转过身子不看他“戴着麻烦，放起来了。”

“放屁，那是三合门掌门信物，须得随身带着的，怎么可能放起来。你是不是送人了？送给那个女史官了？”

“哎呀，她救过我的命，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回报，就只好送个东西给她。”

叶无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你是个傻小子你还真是，送什么东西，以身相许不会吗？稍微开窍点，爹爹都能做爷爷了，真是固执。”

“爹爹看起来好像很有经验，对了，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为何爹爹姓叶，我却姓谢，娘亲却姓兰，难不成我不是你们的孩子?”

“说什么胡话，你自然是我的孩子。不过爹爹是，呃，赘婿，你娘亲本姓谢的，后来我们分了家，她就只让我们叫她闺名，但你出生后，她觉得还是该记着自己到底是哪里人，所以你还是姓谢。”

“原来如此，难怪爹爹那么怕娘亲。”

叶无言慌忙解释“我不是怕，我是尊重她，你娘亲，是个很了不起的人，我这辈子能娶到她，是我的幸运。好了，说了这么多，先带我去吃个饭，在你这里休息几天，我就要去漓阳城了。”

“爹爹已经做好了选择是吗？”

“有的事情从那里开始的，就要在那里结束，你娘亲就死在漓阳城，这么多年我心里过不去这道坎。要是我在漓阳城出了事，你把我和你娘埋在一起，我好去找她。”

谢渊虽然表面没说，心里还是担心，他微微红着眼眶，看看门外“走吧，吃饭就吃饭，话那么多。”

时隔多年，两人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谢渊肉眼可见的开心，不停地给他夹菜。但又担心自己表现的很明显，就放下筷子假装喝酒。

叶无言看得出来他的想法，笑着举了举杯子“你娘亲要是看到你现在的样子，肯定很自豪。爹娘不在身边，还能把三合门照顾的这么好，爹爹都自愧不如，等着一切结束，爹爹就不走了，也不会诈死，爹爹就在你身边陪着你。”

“真的?”

“当然是真的。爹爹躲了这么多年也躲累了。”

“那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人吃吃喝喝一直到晚上，将叶无言安顿好，谢渊去了三合门。刚到门口，就看见一个穿着破烂的人在门口探头探脑。

他立马警觉起来，悄悄走到她身后，讲将剑往脖子上一抵“什么人，在门口鬼鬼祟祟干什么。”

那人立马举着手，慢慢转过身来。

看到来人的一瞬间，谢渊睁大了眼睛“你，你，你是人还是鬼?”

“我自然是人。”

谢渊反应过来，四下看看，将人拉进了屋。

“徐大人?”

徐逢缘笑着摘下头巾“不错，就是我，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

“我还以为是坏人，可你怎么这身装扮。”

“我本来是打算进城后直接回去的，可没想到一路上都有人拿着我的画像在找我，本来我以为是来接我回去的，后来无意间听到他们谈天，说是要追上画像上的人，这才想到这个办法跟着别人混进了城。”

徐逢缘擦擦脸，有些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不不客气，这些都是小事。那你为何没回去?”

“我去过丞相府，但外面似乎有人在看守，我暂时还不知道京种出了什么事，就想着先不回去，等了解一下情况再做打算。思来想去，只有你这里合适。不知道这几日，我方不方便在你这里待几天?”

谢渊点点头“自然是可以，你先去洗漱一下吃点东西，后面我们再慢慢说。你看看要不要给丞相送个消息去。”

“先不送吧，等过两日看看情形再做决定。”

“也是，他和我们不同，我们到底是江湖中人，别人管不到太多，丞相那里有什么异动，牵连就太广了，我理解，我让人给你准备衣裳和吃食，你先休息一下。”

“好，多谢。”

再从屋里出来时，徐逢缘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想起这些天的事情，她自己都忍不住想笑。

“扮成乞丐进城，你倒是想得到。”

“因为城外太多人无家可归，他们都想着城中情形肯定好一些，没想到在城门口差点没能进来。”

谢渊给她倒上热茶“你先吃点东西。自从浮光城的事情后，这城中一日比一日乱。先前是有许多人在城中乞讨，刚开始还有官家的人每日发些粥水干粮，后来什么都没有了。熬不住的就去了别的地方，剩下的，尽数被，被暗中处置后拖去城外掩埋了。”

徐逢缘捏着筷子的手抖了抖“这些传言，竟然都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亲眼所见，可惜，我能力有限，救不了太多人。白帝肯定是知道这一切，又或者，这就是他的旨意。百姓有什么错，不过是想要个安稳，他给不了，却又见不得这幅景象，选择掩盖真相，这不是和当年一样吗？”

“皇上，真的变了许多。这一趟回来，我已经预料到了结果。但只要我身为史官一天，所有的事我都要如实记载。”

“你已经有打算了吗？”

徐逢缘放下筷子，这些天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整个人明显瘦了下去，但眼神依旧明亮坚定。“从整理密史起，我就在想后面要怎么做。先帝和皇上都做错了事，即便他们是帝王，也该认错。”

“让皇上认错，怎么可能，徐大人，我知道你的想法，可这是不可能实现的。”

“所以，只有一条路可以试一试。”

“什么路?”

“死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