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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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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以后,海然寻到落荒而逃的魏林泰,平日里风光无限的户部监事这时候同三百护卫在竹林里躲了一夜,窘迫不堪,身心俱疲。海然看不起这等欺软怕硬之人,耐住心绪对魏林泰俯身施礼,“昨夜惊扰大人,下官愧疚。那神兽忽然冲出门去消失于黑夜中,我等也未能摸清它从何处来,到何处去。”

魏林泰平日里锦衣玉食,哪里受过这等惊吓,再加上露宿山林,夜风寒凉,这位娇弱的户部监事已经发起高烧。护卫韩青试探那烫手的额头,满面惆怅,“海然大人,你看魏大人病了,这可怎么办啊。”

海然见那魏林泰嘴唇煞白,面如菜色,想来不能再让他置身野外,“你们搭把手,将他抬回礼苑。”

魏林泰浑身虚弱,本来无力说话,一听“礼苑”二字,立马想起昨夜浑身赤红的烈焰神兽,急忙呼喊,“不能去礼苑,那地方犯邪,还有怪兽,我不能去,咱们以后都离那里远远的……”

海然绷住面色,不敢流露笑意。想来布幽先生说得有理,狻猊这护法神兽祛害果然有效,礼苑大概是安全了。

韩青腰间的佩刀昨夜丢在礼苑,他抚了一把空空如也的刀鞘,想起昨夜的神兽和烟云,心有余悸,索性将刀鞘一并扔掉。海然看那窘况不禁耻笑,心道这群护卫表面上英姿雄发,实际上不过是一帮虚张声势的废物,绝对没有去校场打磨过武艺,不可能是萧庭身经百战的御卫军,看这拙劣的身手和胆识,不过就是魏林泰手边的跟班罢了。陛下派遣一股无足轻重的护卫带走知南,大概是不愿惊动萧庭其他人。

韩青蹭着脸上的灰土,“海大人,礼苑不能去,要不我们去你府上吧。”

海然为难,“韩护卫,我府邸不过三间厢房,装不下这么多人马啊。”

“什么?”韩青原本身心疲惫,听闻此话立马瞪起眼睛喊道,“你是个郡守啊!就三间厢房?”

“是啊,我家连个佣人都没有,能占多大地方?”

“不是,你是郡守啊。你这郡守怎么当的啊?”韩青挠着头,半信半疑,自己一个护卫长在京都都坐拥一套三进的宽宅大院,这海然一个郡守活得还不如一个护卫,真想不通他究竟为何当官,这南郡真是个光怪陆离的地方。

“要不你们先回礼苑住下,我带大人回府邸歇息。”

护卫们摇头如拨浪鼓,“不不不,大人,大人,我等愿意去你家院子里打地铺,不碍的。”

海然见他们谈起礼苑即刻色变,倒觉得是桩好事,所以不再强求,应允他们打地铺的愿望。

魏林泰躺在海然的木床上,高烧愈发厉害,昏睡而去。韩青环顾这几尺小院和可怜的三间小房,啧啧叹道,“南郡怪人怪事怪兽齐聚,不可理喻。待大人病愈后,赶紧跑吧。”

护卫们纷纷点头,“是啊,是啊,还是京都好。这是个什么乡下地方,日无九衢三市,夜无华灯笙歌,连郡守都住得这么破烂,简直荒唐!”

林家酒馆刚刚卸下门板,苍林就来造访,“小二,梅子酒和凉拌牛肉,外加一碟青菜和一碗青豆。”

林掌柜整理衣袖,急忙迎客,“陆少来了,楼上雅座请。以后您来,都是免费。”

“这就不必了,掌柜的不需再挂念那天的事情。我呢,今天就在这大堂随便喝点,不用去雅座。”

酒菜齐全,伙计们都去后院忙着,掌柜的在前台拨弄算盘清账。苍林一边独酌,一边听那算盘作响。

“我说,大早上就喝酒?”布幽拎着一只青竹葫芦走到苍林旁边。

苍林急忙请他坐下,添了酒杯和筷子,“尝尝……”

“诶,我养了牛,不吃牛肉。”布幽将那盘牛肉推到旁边,吃了两颗青豆,饮上一杯梅子酒,好生痛快,“陆少,这是有什么喜事啊,大早上就喝酒吃肉。”

苍林端起酒杯笑道,“喜事便是昨夜见证扫除一切坏人,全无敌。真是痛快极了。老先生,你知道我上次见到这么痛快的事情还是在书里。”

“怎么?就因为那三百人马从礼苑跑了,值得你来酒馆喝酒庆祝?”

“是啊……我昨天就以为礼苑要完了,先生要被抓走了,又是一次无能为力,无可奈何啊。谁想到呢,我还能亲眼见证一只神兽从天而降,赶走一帮恶人。神奇!我做梦都不敢做得这么痛快。”苍林脸颊泛红,连饮三杯,再叫一壶好酒。

布幽哈哈大笑,“我说陆少啊,我看你是有一股热血要沸腾啊。”

“热血是早就凉透了,我只不过见到人间偶有正义,觉得高兴!”苍林眼皮低垂,陈酒入喉,犹如烈焰迸发于胸口,浑身血脉跟着加速流动,“你说蒲斯年一个将死之人,还要被他们当作复仇工具,凭空折磨拷打。古庸先生一个刚正文人,只不过说了一句吃饭付钱的公道话,被他们污蔑诽谤。我呢,一个挣了点钱的普通人,想着拿些银两打点他们,也被肆意讥讽,丢人啊。”

布幽倒下一杯陈酒,静听苍林言说。

“先生许是对我失望了。”苍林哽咽,饮酒更凶,“同为先生学子,跟孟然和孟镝相比,我很怯懦。跟蒲斯年比,我更是软骨头。先生昨夜被按在地上垂首,我只能袖手旁观。我可以找到一万个理由说我袖手旁观是情有可原,但我不想永远当个情有可原之人,那不值当游历人间一回。”

布幽端着陈酒,按住苍林的杯子。

苍林满面通红,掏出袖口里的狼毫竹笔,“我后悔了,我不想这一世继续瞻前顾后,畏首畏尾。”酒精在苍林的体内极力发酵,点燃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他念起前尘,想起昨夜,心潮澎湃,眼眶通红,“既然连跳下十八楼的勇气都有,为何不敢挺直腰杆呢。反正低头抬头,都不好过,那还他妈不如昂首挺胸,起码落得几分风骨。”

苍林再饮三杯陈酒,酒壶已空,他还要叫一壶,却觉得眼皮愈发沉重,不禁打起瞌睡,倒在长椅上。

林掌柜见苍林跌倒,急忙唤来伙计送他回家。布幽笑呵呵俯身,将苍林背起来,“不必麻烦了,我将陆少送回去吧。”

苍林趴在布幽后背,醉语不断,“重生一回,不容易,我要顶天立地,我要鼓起勇气……”

布幽闻言,放声大笑,“行啊,年轻人,看来你将失去的志气都逐一寻回了,那咱们先去梦里相会。”

魏林泰仓皇疾行在荆棘小路,陡峭艰险,风声鹤唳。黑夜无涯,不见一丝光亮,耳边传来阵阵鬼嚎,蝙蝠幽幽飞过头顶,吓得他不敢抬眼,只能埋头行路。他加快脚步,忽然听见前头骂骂咧咧,“老子杀儿子,天经地义,儿子打老子,大逆不道……”

魏林泰努力睁眼,见对面一副白骨骷髅,喉咙上插着利器,头骨糊着鲜血,赤色舌头伸得老长。他拔腿要逃,仓皇四顾,左边白骨皑皑,右边尸山血海,身前万丈深渊,身后刀山火海。魏林泰走投无路,跪地求饶,“你是谁,我与你无仇无怨,莫害我!”

“你他妈住口!”对面白骨漂浮而来,舌头伸得更长。

魏林泰慌忙后退,被小路荆棘绊倒,擦伤手指,蹬着腿向后蹭,“你别过来,我是京都监事,你休得无礼!”

“你闪开!”一声惊呼传来,魏林泰循声望见身后闯出来一个人,陆苍林一个趔趄绊倒在荆棘小路,大口喘着粗气,“斯年,斯年!”

他拉着惊魂不定的魏林泰追问,“你看见蒲斯年了吗?蒲斯年来过吗?”

魏林泰摇头,对面骷髅忽然凄厉喊道,“蒲斯年啊,蒲斯年在哪,他在哪……”

陆苍林这才注意对面的白骨骷髅徐徐飘来,伸着长舌,挂着鲜血。他瞳孔扩大,扯着嗓子惊呼,“什么鬼……救命啊……”

“我是蒲业,我是蒲业,我是蒲业啊……”白骨行尸暗红的舌头不停跳动,鬼嚎之音愈发凄厉,“你们这是误闯冥界而来,我要见蒲斯年。”

陆苍林慌忙摇头,“我要走,你闪开……”

“走?哪里走,前方万丈深渊,乃是欲河苦海;后方刀山火海,乃是无间地狱;这边尸山血海,这边孤魂野鬼,你们走得到哪里去啊。不如与我蒲业的孤魂作伴吧。哈哈哈哈。”骷髅一阵讪笑,笑得他二人汗毛竖起,瑟瑟发抖。

陆苍林回想方才和蒲斯年慌张地在一片暗夜森林里奔逃,身后是狼嚎鬼啼,身旁是魔窟孤魂。猛然遇见一个出口,蒲斯年却忽然消失,只剩自己一跃而入。他上牙打下牙,阴风习习吹过,顿觉脊背冰凉,恐惧和绝望交替在心头猖狂。

白骨骷髅忽然止住笑声,“你们俩听着,咱们做笔交易,你们将蒲斯年留在这里,我便送你们回到阳间。”

“我没见到蒲斯年。”魏林泰两腿发软,站不起来,哆哆嗦嗦地答复,“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快点放我出去。”

“你们能将蒲斯年留下,便能还阳人间。”骷髅白骨再度重复一遍要求。

“怎么留?”

“喊他名字,大声喊,然后把他推进血海之中。”白骨骷髅指着尸山血海,两人转身回望,只见那片血红如汪洋一般无边无际,白色的气泡从中浮起,无数行尸坠入其中,犹如熔炉化骨,刺啦一声,随之而来的是行尸走肉惨烈的哭嚎,腐肉缓缓融入炽热血海,骨头跟着消融殆尽,飘来一股令人作呕的腥气。

魏林泰浑身发抖,不顾一切答应白骨骷髅的要求,“好啊,现在就喊。蒲斯年,蒲斯年,你出来!”

“苍林,你在这里!”蒲斯年身着囚衣,戴着镣铐,缓步走来。

陆苍林喉咙好似凝结,冲着他摇头。

蒲斯年停下脚步,蹙起浓眉。他盯着那具飘然而来的白骨骷髅,面不改色,心无惶恐。他看见骷髅喉部插着瓷片,头骨挂着鲜血,大概猜到了这具尸骸是何渊源。斯年哽咽道了一句,“你是……蒲业……”

只见那骷髅忽然停住,骨架猛然颤抖,连那喉骨插着的瓷片都跟着晃动。魏林泰见状犹如饿虎扑食一般扑向蒲斯年,将他推倒在地,往右边悬崖推去。蒲斯年两脚勾住涯边磐石,两手抓着路边荆棘,刺破血肉,鲜血淋漓,嘴里吼道,“你个小人,你要害我!”

魏林泰高声喊道,“陆苍林,快过来帮忙,你还想不想走了!”

苍林望见血色翻涌的汪洋和堆叠如山的尸骨,瑟瑟发抖,不敢妄动。蒲斯年艰难地挣扎在悬崖边,闻见刺鼻血腥,听见蚀骨鬼嚎,仍不屈无畏之心,只恨小人卑鄙,“我就算挫骨扬灰,也不向你这狗官屈服。”

苍林又听见凄厉鬼嚎,阴风再度来袭,只觉寒意凛凛,冷汗直流,按不住微微发抖的双手。魏林泰声音沙哑地吼他出手帮忙,白骨骷髅也伸着舌头靠近蒲斯年。苍林大口喘着粗气,恐惧再次占满心头。他努力闭上眼睛,前尘,丹房,南郡,礼苑,金银,烈酒,万般过往肆意流转,耳边忽然响起了缘说过的话:业障现前,虚实真假,皆是心魔。

他睁开眼睛,目光炯炯,冲着暗夜大吼一声,“陆一南啊,陆苍林啊,别再让自己都看不起自己!”苍林气沉丹田,一声大喝惊得那血海都泛起几丝波纹。话音刚落,他奋力抬起左腿将魏林泰踢翻在地,撞倒了身后的白骨骷髅,俯身将蒲斯年从悬崖旁边拉起来。苍林正定心神,双手便不再颤抖,浑身聚力,热血重燃。

他借着血海火光望见斯年手上的擦伤,“你没事吧?”

斯年摇头,拱手道谢。

白骨飘到他身前,“你们好大胆子啊,不怕魂飞魄散吗?待我将你们全部丢进尸山血海,定叫你们万劫不复。”

魏林泰跪地求饶,“放过我吧,放过我吧,都是那小子捣乱。我帮你,我帮你报复他们,让他们俩万劫不复。”

蒲斯年将陆苍林挡在身后,手上的伤口还在滴血,“蒲酒鬼,这是你我之间的冤仇,何必牵连他人!”

白骨再度颤抖,骨缝咯吱咯吱作响,暗色长舌伸出,鬼啼哀切,“你……你这逆子……你害得你爹冥界受苦,不生不死,不得轮回,你大逆不道……”

蒲斯年哽咽,他迎着那具白骨走上前,“你果真是蒲业。”不知为何,听见这具尸骸诉苦,蒲斯年生前的恨意却忽然消解。蒲业固然可恨,但蒲斯年从来不想伤人性命。他环顾血海魔窟,地狱无间,想起一路之上的野鬼啼哭,孤魂哀嚎,心中泛起怜悯,“那夜我要捆你去我娘坟前赔罪,虽有报仇之心,却无杀人之意。你摔倒在地,封喉而亡,虽是意外,却也因我而起。今日如果你要追讨这笔血债,便将我推下血海吧,不要牵连无辜之人。”

魏林泰还跪在荆棘路上,膝盖生疼,不忘求饶,“是啊,你不知道,他罪名已定,千刀万剐。我之前还狠狠打了他四十棍子,打得他皮开肉绽,半条命都没了。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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