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再帮你一块把他推下去,你放我还阳吧。”
白骨立定,收回长舌,拼命追问,“斯年,你认罪了?你定下剐刑?”
“认了,忤逆之罪,杀人之罪,我都已经画押承认。你不推我进尸山血海,我也要去京都凌迟而死,一样挫骨扬灰。”蒲斯年摇晃双手间的镣铐示意蒲业尸骸,双目坦荡无暇。
白骨后退几步,骨架好似要散落,哀啼再度传来,“儿啊,我蒲家即将绝后。儿啊,我儿冤枉啊……”
蒲斯年困惑,这白骨尸骸突如其来的哀伤让他无措,蒲业竟然会替他喊冤,好生奇怪。
忽然,白骨周身长出红毛,毛发间生出无数黑色眼睛,尸骸化作狰狞魔鬼,血盆大口张开,露出满嘴獠牙,“苦啊,苦啊,我要借你尸身还阳啊。”魔鬼红发死死缠住苍林的脖子,捆住苍林动弹不得。苍林血冲眼眶,见那魔鬼狰狞血口快要吞没自己,双手握拳狠命敲打脖子上的红爪。
鬼怪阴声怪气吼道,“你个凡夫,放弃挣扎吧……”
苍林咬紧牙关,振臂一拳,正中鬼怪黑眼。鬼怪的红发缠得更紧,苍林脖子生疼,呼吸困难。蒲斯年拖着镣铐赶来帮忙,被那红发牢牢缠住腿脚,动弹不得。苍林急得乱拳如雨,无意间触到了插在鬼眼中的瓷片,急忙将它死死握住,拼命摇晃,只听得鬼怪声声哀嚎,缠在脖子上的红发突然松懈。苍林缓过气来,再无惧怕,声嘶力竭地摇晃那支利器,“陆苍林啊,陆苍林,跳下十八层楼你都不怕,你怕什么鬼!”
红发消融,鬼眼尽爆,流出黑血,青烟四起,又成一具白骨骷髅。蒲斯年眼见红发灰飞烟灭,冲上来拨开那具尸骸,担心苍林安危。而此刻,苍林浑身血脉沸腾,胸中聚集一股真气,他撑开嗓子,长呼一声,“怕个鬼啊!不怕!”
魏林泰趁机再度偷袭蒲斯年,欲将他推进身后万丈深渊。陆苍林力聚双手,向那卑鄙小人劈去,正中魏林泰太阳穴。他重重摔在荆棘中,后背刺破,痛苦吼叫。陆苍林拎着衣领将他拽起来,抬手要打,魏林泰闭眼喊道,“我是京都官员,你敢造次!”
“造次!我告诉你,从前我什么都不敢,从今天开始,我陆苍林敢怒敢言,敢作敢当!”苍林一拳将魏林泰鼻子打破,血流如注。
“我是高官,你敢打我,我让你身败名裂。”魏林泰捂着鼻子叫嚣。
“身败名裂是吗?我告诉你,家徒四壁、苟且偷生、失无所失、走投无路,我全领教过,身败名裂算个屁啊!”苍林再度抬起拳头要打,那白骨喊道,“你将他扔下血海,我让你和斯年还阳。”
魏林泰绝望摇头,“不要啊,我求你了,不要啊,救救我,救救我……”
“你不用吓成这个怂样,我不会跟你一样卑鄙。”苍林轻叹一声,他的拳头忽然被拉住,愤然回头,只见布幽老人微笑劝道,“苍林莫急。”
布幽老人摇着青竹葫芦,对着那白骨说道,“蒲业,你儿与你生前的冤仇可算了结?他认下所有罪责,承担所有刑罚,你看可解你心中怨气。你因为这份怨恨,孤魂徘徊冥界,一直不得解脱,又是何苦呢。”
白骨跪地哀求,泣不成声,“我儿……我儿……受苦啊,受苦啊……”
布幽扭头望着目光炯炯的蒲斯年,悉心劝道,“斯年,你爹生前虽与你和你娘结下怨恨,你父子今世缘分如此,又何必执着愤怒呢。执念对决,于他于你,都是灾祸。他在冥界受难,你在人间受苦,皆不得解脱啊。”
蒲斯年愁眉紧锁,望着布幽呢喃,“如何解他之难?”
布幽扶起那白骨行尸,“你爹身死,你未送终祭拜,亦是多一层冤仇。当下,你向你爹尸骸叩首跪拜,再替他摘下那喉间凶器,解他怨念,他自能转世投胎,重走轮回了。”
蒲斯年望着那具颤抖的尸骸,缓步行进,镣铐叮当作响。他对着蒲业的白骨抬手施礼,两手殷红的伤口还在滴血,双膝跪地,荆棘划破膝盖,疼痛刺得他格外清醒,他听见那具尸骨轻声哭泣,不如怨魂啼哭一般沙哑,更似良人啜泣一般悲切。斯年叩首,白骨行尸上前扶起他身,轻轻抹去他手中的血迹,鲜血立刻融进骨缝之中,生出一丝血肉出来。
蒲斯年落泪,小心翼翼将那行尸喉部的瓷片拔出,生怕再度伤痛蒲业的尸骨。瓷片落进蒲斯年伤痕累累的手掌之中,根部已经发黑,他看见白骨喉部有一个黑色的窟窿,抬手抚了那窟窿一下,喉部立即长出一片血肉。
布幽抬手挥去,蒲业重现人身。他低头环顾自己的血肉之躯,泪如雨下,滴滴热泪犹如甘霖洒在脚下荆棘,荆棘瞬间褪去,变成绿草悠悠。
布幽说道,“蒲业,还要将蒲斯年推下尸山血海吗。”
蒲业拼命摇头。
布幽再说,“蒲业,你生前强娶瑛姑,虐待妻儿,不知悔改,犯下恶业。你儿虽不该与你争执恼怒,但你意外殒命,乃是报应现前,你可知晓啊。”
蒲业泪红双眼,万般悔恨,跪地点头。
“如今,瑛姑已放下生前恩怨,投胎转世。而你儿斯年却为这桩因果受苦受难啊。”
有世人愚痴一生,直到丢了性命,堕入冥界,受尽折磨,才知悔悟。血海前回荡着蒲业的哭声,他握着蒲斯年的镣铐,抚着蒲斯年的双手,“儿啊,是我对不起蒲家,对不起瑛姑,对不起你。儿啊,该如何救你啊。”
蒲斯年淡淡摇头,“不必了,你走吧。”
蒲业看着斯年,他父子二人生前从未这般认真相望。蒲业泪如雨下,滴在悠悠绿草,瞬间长出几朵红花,“儿啊,是我前世作孽害得你受苦,让我也来救你一次。”
蒲斯年浅笑,“你我缘分已尽,再无恩怨,以后便是形同陌路了。”
布幽提醒道,“蒲业,时辰已到,莫耽误你轮回转生。”
布幽挥手,蒲业消失于一片烟云之中。蒲斯年看着手中发黑的瓷片,心中百般滋味。
布幽问道,“可还恨你生父?”
蒲斯年环顾脚下绿草,心无旁骛,“不恨。我与他再无纠葛。”
苍林坐在绿色的草地上,望着远处的血海愣神。
布幽微微一笑,拎着青竹葫芦坐在苍林身旁,“可是还在后怕?”
苍林摇头,目光如注,“我硬着头皮鼓起万般勇气,竟然就能无所畏惧。”
布幽微微点头,“没错。”
鼾声忽然响起,苍林循声望去,看见魏林泰竟然躺在草地里睡着了。蒲斯年同苍林相视而望,不知所然。布幽微微摇着葫芦,血海深渊魔窟黑夜尽数消失,眼前乃是苍林翠竹,泉水叮咚。苍林讶异,扭头望着布幽,“到底怎么回事?”
布幽笑而不语,苍林猛然起身,见到守在床边的灵儿,“哥,你睡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