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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第67章 更捻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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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水急忙应道:“是是,大长公主殿下的大恩大德,小的必不敢忘。”

言尽于此本就足以,奈何金菊却是个不知分寸的,眼瞅着南水给了台阶,他也不顺坡下,反倒蹬鼻子上脸起来,“你忘不忘的有什么重要,只你家王爷可不能忘。”

“这这……”

南水一双机灵的眼珠子直打转,搜肠刮肚也组不起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自己怎么放下身段,怎么殷勤谄媚都好,毕竟他只是个小厮。

而刘起却不同,他早已不是曾经的魏公主驸马,仍由我呼来喝去。

如今,他是南朝权势滔天的庐陵王,是整个大宋的门面,从前那些摆不上台面的窝囊事,他定是连提都不愿提的。

我本想出言制止金菊,却在此时的府门内看到一处修长的身影。

刘起身穿缁色玄缎袍,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到我们面前,拱手道:“几位贵客舟车劳顿,实属不易,本王已命人设下筵席,只待为几位接风洗尘。”

要不说金菊是个没骨气的,方才只见南水时他气焰嚣张得不行,如今再见了刘起,竟像那耗子见了猫儿似的,一下没了脾气。

倒也怪不得金菊,泄了气的又不止他一人,就连我也恨不得缩起脑袋,拼命往白兰和墨竹的身后去躲。

梅兰竹菊四人拱手回礼,再同刘起不痛不痒地奉承了几句,直听得我胃水泛酸,才肯罢休。

南水引着我们一行人到了一处名为嘉福堂的中堂内,这是一处府内正堂所在,坐北朝南,光线极佳,门堂处正对着府门中轴线和前方的嘉乐堂。

我望着堂前的“嘉福”二字发呆,蓦地想起洛京宫中的嘉福殿来。

那年处暑,我曾同他廊前月下,许下相守一生的承诺,而今来看,却早已物是人非。

适才进了中堂,便瞧见大谢氏急急迎了出来,她满面春风,又说又笑,倒显得与我们十分熟稔似的。

几位婢子上前来引我们落座,我与梅兰竹菊们一道围桌坐下。

刘起坐在面向门堂的主位上,而我则被安置在他左手边的尊位上,右手边坐着的是谢沉鱼,再旁边却空出了一个位置。

婢子替我们奉过茶后,筵席正当开始,刘起举杯简单地说了两句客套,无外乎是一路辛苦、千里迢迢之类的,我却一个字也未听进去,眼睛死死盯着谢沉鱼身边的空位。

三两杯酒下肚,我实在憋不住,侧头去问坐在我右边的白兰,“是不是还有什么人没来?”

我意有所指地瞄了眼谢沉鱼身边的空位,白兰很快意识到我的疑问,小声答道:“应是小夫人。”

我点点头,这才反应过来,的确从踏进庐陵王府的那一刻起,我便没见着过她。

不多时,堂后的屏风内传来一阵婴孩的哭闹声,那声音尖锐洪亮,中气十足,直吵得人脑瓜子疼。

我禁不住皱了皱眉看向刘起,只见他放下酒杯,抬手招来了南水,偏头低语了几句。

片刻后,屏风后头缓缓走出一人,谢落雁怀抱着一个正在啼哭的婴儿,满脸歉疚地走到刘起身边。

她垂头,有些懊恼道:“夫君,朝儿一直哭闹着不肯睡,妾身怎么都哄不好。”

刘起轻言道:“你去歇会儿,我来吧。”

说罢,他从谢落雁手中接过孩子,裹紧襁褓,轻轻拍哄。

我别扭地转过头,强迫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眼前各色的南朝美食上,不去管身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拉屎撒尿都收不住的小屁孩儿罢了,有什么好看的,还是这从未见过的饭菜更香些,若不乘此机会多吃一些,等再回了洛京,怕是一口也想不到了。

我埋头夹了几筷子金钱腿,吭哧瘪肚地直往嘴里塞,直到嗓子眼都快被塞严实了,又涨红了脸闷光了满满一杯酒。

“咳、咳咳——”

建康的清酒虽淡,度数却不低,我一时被呛得抬不起头来,只觉得喉头刺痛难耐,眼角热胀不已。

“公子怎么了?”

白兰急切地凑上前来问我。

我憋着泪摇摇头,“没、没事,吃快了,有些噎着。”

谢沉鱼听见动静,闻声落下筷子,捂嘴轻笑道:“妾身曾听闻,北边的魏人都传我大宋物华天宝,美食好,美酒更好,妾身原是不信的。”

“北人自古便在草原上奔驰,以烈酒驱寒护体也是自古有之,想来必是不少美酒的,怎还会贪恋我南朝的佳酿呢?”

她提溜着一双眸子,不经意地瞥了我一眼,“如今看来,所传不虚,一杯清酒罢了,却把公子谗成了这副模样。”

想来是回程的路上,那一碗参汤的过节使她念念不忘,这才好不容易寻着机会也要羞辱我一番。

而我却早已不是当年的我。

当年我会为了妙真的一句话,与她狠狠对骂上半个时辰,如今,却再没人能轻易地拿捏住我的心绪。

我稳重地笑了笑,厚着脸皮道:“原先是谗的,可今后我等投诚了大宋,也算是大宋子民,想来庐陵王殿下并非斤斤计较之人,要几坛好酒而已,应是不会少了在下的。”

既然谢沉鱼当众要我难堪,那我也不必多留情面,直接将球踢给刘起,言里言外都是在提点他管好自己的人。

果然,刘起闻言,拍着小孩的手顿了顿,面色僵硬道:“沉鱼,不得胡言。”

谢沉鱼愤愤地瞪了我一眼,却不敢声张,提起筷子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刘起便抚着怀里的婴儿,边对我道:“这酒是本王府中的陈酿,公子若是喜欢,一会儿便命人取几坛让公子带走。”

听了这话,我转过身对着刘起,笑盈盈拱手道:“如此,那便多谢王爷慷慨了。”

说话间我眼露余光,下意识地瞥向他怀中的孩子。

红扑扑的小脸,粉嫩嫩的小嘴,一双晶亮的眸子,显得十分可爱。

多好啊,这是他的孩子。

多么乖巧,多么漂亮的孩子。

明明是件好事,我应该为他感到高兴才对,可为什么,我偏偏像是中了邪似的,禁不住眼眶泛酸,指尖颤抖。

看着这孩子,看着他抱着孩子时一脸慈爱的神情。

我总会忍不住去想,去想那个我曾经失去的孩子。

那个孩子没有这样的福分,可以被母亲平安地生下来,可以被父亲珍爱地抱在怀里。

我的孩子,我和刘起的孩子……

没有福分。

也许是我的眼神太过露骨,直愣愣地注视着襁褓中的婴孩,让身为母亲的谢落雁有了一丝提防。

见孩子在刘起温柔的哄睡下逐渐变得安静,谢落雁迫不及待地开口道:“夫君,朝儿睡下了,让妾身把朝儿带下去吧,就不叨扰各位贵客们了。”

刘起点点头,伸出手把孩子交还给谢落雁。

眼见孩子就要被抱走,我却不知怎地,失了魂似的腾一下站起身来,等我意识过来的时候,自己的双手正死死揪住那孩子露在外面的一只小脚。

只因我起身时的幅度过大,一不小心撞翻了手边的酒壶,霎时间,清澈的酒水倾斜而下,浇湿了他的下袍。

我被吓得一下子回过神来,慌忙收回手,连声道:“对不住,对不住,原是我一时喝昏了头,竟糊里糊涂撒起酒疯来。”

刘起并没有看我一眼,只嘱咐着谢落雁把孩子抱下去。

他缓缓站起身,从婢子递来的擦布掸了掸身上的酒渍,温声道:“各位慢用,本王失陪了,更衣后再来。”

谢落雁走了,刘起也走了,两人一前一后出了中堂。

我望着刘起渐行渐远的背影,失魂落魄地跌坐回椅子上。

白兰小声凑到我耳边问:“公子没事吧?”

我茫然晃晃头,“没事。”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谢沉鱼却悠悠开了口,语气平淡,辨不出丝毫情绪,“公子好像很喜欢孩子?”

我老实点点头。

谢沉鱼道:“妾身也很喜欢孩子。”

她难得没有对我明讥暗讽,只是话语间带着点淡淡忧伤。

我莞尔道:“既是喜欢,为何不自己也生一个?”

谢沉鱼咽下口中的吃食,手托香腮看向我,“哪儿有那么容易?公子是男子,自是不懂女子的难处。”

懂,我如何不懂。

为了孩子,我付出过太多,也失去过太多,直到如今再想起来,亦是有万般不甘心。

只是这些话,我却不能同谢沉鱼说。

我自然道:“大夫人与小夫人乃是孪生姊妹,亦是平妻,如今小夫人有了孩子,难道不就是大夫人的孩子吗?”

谢沉鱼剜了我一眼,有些厌烦道:“打娘胎里就隔了层肚皮,再是孪生姊妹,也到底不是自己的亲生子。”

“再说妹妹日日都围着那孩子转,莫说是公子,就连妾身都碰不得一下,这世上除了夫君,怕是再没人能抱得了她的孩子。”

我疑道:“竟有此事?”

谢沉鱼这才恍然发觉自己失了言,连忙噤了声,慌里慌张地四处张望。

料想她本不该同我这个外人说上许多,只是愁苦至此,不吐不快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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