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官很冷漠,冷漠的面容中隐藏着缠痛。
我知道不该这样躲在门外偷看他的私事,却无法走开,我没见过他这样。
白色的琴房里,长相相似的两个人一个白发凌碎,神情淡漠,是白疏因。另一个却混染了蓝粉长发,笑眼盈盈。
应官站在窗边,看着他们。其余两人的距离也很远,三人呈现疏远的三角形。
白桦站了起来,正视着应官,轻轻道:“老师,我只是想请您和我搭档一次,就当是我作为歌手正式地邀请您,可以吗?”
应官没有说话,白疏因冷嘲热讽:“你也配叫歌手吗?”
白桦的笑容刷的如同崩塌的城墙,灰败下去,但很快他又撑了起来,笑说:“以前是我不懂事,但是这几年我已经学会了怎么做一个真正的好歌手,我……”
“呵,好歌手会剽窃弟弟的作品吗?好歌手会在老师病重的时候,盗走所有资料,连累老师被诬陷这么多年吗!”白疏因盯着他,像钉子钉死在墙上。
耳鸣轰隆而来,我看着白疏因的嘴一张一闭,全世界好像都寂静了。
“你以为你现在随随便便来一句以前错了,就能抹去你的劣迹吗,不管从前还是现在,你都不配……”
“疏因。”应官突然叫住他。
白疏因安静了,像被只无形的手突然掐住脖子,他憋着气看向应官,很久才咬牙切齿地,痛恨地说:“这些事你说不计较就不计较了吗!你反过来帮他担下一切,自以为是为了他好,可是你呢?”
应官目光隐忍,“你先回去吧。我和他先聊一聊。”
“聊什么聊!”白疏因扭头冷漠地看着白桦,道:“我以为你这么多年了,也知道回来看看,没想到还是为了自己。要不是你想搭上国际的线,也不会回来找我们的。”
他笔直地指向门口,“你滚吧,你也不想我把当年的事情曝光出来的把。”
白桦嘴唇颤抖,目光潸然,见昔日的弟弟面如覆霜,只好看着应官,一字一句道:“老师,我知道是我让您寒心了。但是,您也知道我走到今天有多不容易,就像您以前对其他不起眼的小歌手一眼,就当帮帮我,也不行吗?”
应官终于皱眉,“我记得你以前,最讨厌的就是别人说你是个小歌手。”
“我……”
应官转过身,不再看他,朝白疏因道:“你先回去上课。”
白疏因脸色难看至极,“你知不知道,自己多讨人厌!”
他夺门而出,竟连门外未来得及闪避的我都没有发现。而我,却只看见应官转过身时的无奈、隐痛和惋惜。我突然意识到,很多事情,或许他并不想让白疏因知道,更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而我站在这里,就像卑劣无耻的小丑,轻而易举就窥伺了他不愿剖露的往事。我这样做,对应官算什么……我忙轻轻走开,未走出二十步远,狠狠地往墙上砸了几下头。
我将头抵在墙上,局促的呼吸很久才平息。我掏出手机,才想起我还从没主动给应官打过电话。
他没有接,我又打了一遍,他的声音终于平稳地从那边传输过来,和平时几无差别。
我大脑暂停了一下,编了个蹩脚的谎话,“老师,我肚子疼得走不动路,你能不能来接我!姜思名他们都去吃饭了!”
“……好。”
他挂断电话,我忙松了一口气,正想着怎么装柔弱点,转念又一想,好像不太对啊,我还没告诉应官我在哪呢!难道他默认我还在课室,我哗的站直,已经准备拔腿往课室那边跑。
“夷商。”应官的声音已经出现在身后。
我手忙脚乱地回头,刚想呵呵朝他打个招呼,又忙记起应该捂着肚子,手舞足蹈半天,终于以某种扭曲的姿势,明显气虚地朝他说:“老师,我肚子真的好疼……”
应官露出我熟悉的某种无奈的神色,似乎想说什么,他身后却突然拐出另一个人来,说:“要不……坐我的车去吧,我顺便送你们去医院。”
我脸色瞬间塌下来了,白桦为什么还在这里!谁想坐他的车啊!
幸好,应官说:“不用了,我会看着他的,你回去吧。”
白桦欲言又止。
“其他的事,再说吧。”
白桦点点头,终于走了。
什么叫其他的事,应官难道真的想帮他不成!我越想越气,隐约中真似乎有点开始胃疼了,后槽牙都要咬断了。
微带凉意的手托住我,“还能站起来吗?”
“……可以。”
他还是扶起了我,“你先去里面坐一会儿,我去开车。”
他托住我慢慢地走,我低着头看着他搭在我身上的手,顿时又觉得很不是滋味。
“……我,我好像好了。”我低声说。
应官收紧的手微微松开了些,他轻轻“嗯”了声,“那就好,还是去里面先休息下吧。”
我捧着他给我倒好的热水,只想把自己的头摁进拳头大小的杯口里去。
应官看着我,忽然道:“我只是想和他简单说两句话,不会说太多。”
我如遭棒击,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他问:“想吃什么?”
十分钟后,我已经坐上他的车。
“所以,老师会帮他吗?”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
应官目光沉沉。
我已经读懂他的意思,叫道:“凭什么!”这种人让他去死就好了!
我胸中郁结不吐不快,但应官眼神轻飘飘地落过来,我又梗住了,气得脸通白,终于是体会到白疏因的感受了。
我以为他要教育我,但他的神色却柔和下来,说:“不用管他,商业合作而已。以后你遇到他,也不用避讳,正常相待就好了。”
我喉头一滚,话还没吐,他摇摇头制止我,“他能达到今天的成就……也并不是易事。以前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往前走才是最重要的。疏因也明白的,你也懂,你们以后都会比他走得更远的。”
我看着他,实在不明白他为何能做到这种地步,既不解又郁闷得很,看着他又不敢反驳,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真想大逆不道地把他脑袋里的脑浆晃均匀点,真气死我了。
我那时还是不懂他,后来再回想起此事时,才知道在他看来,白桦的行为,未免没有他身为人师没有行好教导之责的过错。而且,他已然是前辈,并不想就这样毁去对他来说,这样一个年轻人的前程。
六年前,白桦假借帮弟弟修改作品的名义,擅自用自己的名义把白疏因的原创歌曲卖给了当时的一线歌手董琳娜,那首歌一夜之间火爆全国。白桦和白疏因大吵一架,在白疏因的指责与质问中,以自己多年来对弟弟的照顾与付出博得了白疏因的心软,但两人也就此反目。
他们本就年幼丧母,家里虽然很有钱,但父亲常年在国外,并没有时间管他们,一直都是白桦照看白疏因长大。两人共同学习音乐,一起进入音乐学院,成为了应官的学生。
白疏因曾亲自拿给应官过目的歌曲瞬间变成了白桦的作品被发表,甚至白桦从此名声大噪。应官愤怒沉痛之下,找到董琳娜想说明原委,并承诺绝不会曝光真相,但歌曲的归属必须回到白疏因名下。
白桦说不动应官,只好哭泣着找到白疏因,以死胁迫白疏因为自己说情。白疏因强忍着五感交杂,当面表态道别人偷走的东西他也不稀罕,这种东西他要多少就有多少,这首歌就当他报答了白桦这些年的照顾,两人就此不再有关系。
应官拗不过白疏因,只好作罢,但将白桦直接从学院里除名了,从此也不再允许他踏进课堂。
那时应官尚为人师不过两年,竟难得大病了一场。白桦来向他辞别的时候,见他带病在岗,竟然趁他没有防备,直接盗走了他案桌上尚未发布的所有乐稿,其中包括早已和几位国内外著名乐人的商业稿件,几乎造成界内最大的泄稿丑闻。
如果不是应官极力把这件事压了下来,白桦早已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唾骂。但不论怎么压,应官压力的和当时学院约谈应官的舆论纷纷,应官摊上事了的议论很快跑遍了乐界,甚至有言论凭空捏造称妄称国内作曲第一人的应官竟然也会抄袭。旁人不知道内情,白疏因又怎么会猜不到始作俑者?
事情的当事人讽刺地来了个大反转,这次换成了白疏因无论如何也要找学院和白桦新签约的公司闹到天翻地覆,应官却选择连步退让。争执之中,白疏因恨极了应官的让步和牺牲,又意外得知应官当时还是找董琳娜说明了情况,对方承诺以后绝不会再和白桦合作的事情,更是连连质问应官既然选择为自己出头,为什么当轮到他自己的时候,又要忍气吞声?
两人对峙不下,白疏因大吵一番后愤然离去,从此竟是冷战几年直至现在。
我化悲愤为食欲,把东西都塞进嘴里。他拿起账单准备先买好单,我脑子一抽就夺了过来,瞪着他,“我来!”
他诧异地抬了抬眼,我不容置疑:“我来!”
这次,说什么我也不听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