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这是谁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来参加寿宴呢。”庄肃的灵堂中,忽然有人发出一声冷笑。
云语容睁开眼,看清了取笑她的人。
赵禀均捏着她的衣袖往上提了提,“亏你还是宁家的亲戚,你可知穿成这样是对亡灵大不敬?还不赶紧把这一身皮脱了。”
几个同在灵堂的官员都认得赵禀均,见状都围了过来,附和道:“太不像话了,穿成这样也敢来祭奠。’’
宁渊去而复返,见几个宾客围住云语容,脚步一顿。
云语容羞惭得无以复加,眼里涌出一股热液,不自禁的将手移到纽扣处。
“诸位口下留情。”唐月度忽然上前,揽住云语容的肩膀,道,“我夫人本在戏楼子里听戏,被我临时拉来的。大家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过她这回吧。”
围观的官员见唐月度护短,识趣的说道:“原来是无心之失,方才冒犯尊夫人了,还望唐大人见谅。”
唐月度大度的挥了挥手,道:“区区小事,不足介怀。”
其他人便各自散开了,唯有赵禀均不肯善罢甘休,道:“你舅舅死了,你还有心思听戏?云家小姐的教养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云语容明知眼前这个赵禀均就是气死宁玄的凶手,明知他故意刁难自己是为泄那晚被她驱赶之恨,当下她只能忍。
宁玄已去,风传赵禀均将继任首辅,他所代表的缙党势力如日中天,宁渊及他身后的清流在朝中举步维艰,她不能再公然得罪赵禀均,为宁渊树下政敌了。
云语容拿着帕子拭干眼泪,道:“我来只为陪夫君敬上三支香火,还望赵大人高抬贵手。”
赵禀均看了看唐月度,像是卖了他一个面子,道:“唐夫人要上香,岂有不肯之理。主家不在,本官就代替主家招待招待你。”
赵禀均拿了三支香递给云语容,云语容双手接过,凑到烛火上点燃。赵禀均忽然将那香烛取走,道:“何劳动手,我帮你点。”
赵禀均举着蜡烛,一边点香,一边故意将融化的蜡油倾倒在云语容的手背。
唐月度唇边一丝满意的冷笑,漫不经心的说道:“差不多就行了,赵大人何必为难一个女子,这么多人看着呢。”
赵禀均盯着她白玉凝脂般的手背,见流淌的红蜡渐渐凝固,只觉得赏心悦目,怎么都看不够。
下一瞬,一人劈手夺去蜡烛,扔在地上。
赵禀均一愣,仰头望着那人,“宁渊?你竟敢对我无礼!”
宁渊冷道:“灵堂之上死者为尊,容不下蓄意杀人的凶手。”
“无知小儿信口雌黄,我什么时候蓄意谋杀宁玄,可有人证物证?当心治你个诽谤命官之罪。”赵禀均没想到宁渊居然会当众揭穿他,一点情面都不留,登时气急败坏。
宁渊据理力争道:“八月初二日晚间戌时三刻,你来到家中请见先父,明知先父重病在身,你仍蓄意激怒,致他呕血,病情急转直下,以至于无药可医。”
宁渊掐着赵禀均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合府家仆皆是人证,你敢不敢与我去陛下面前对质?”
赵禀均嚷道:“你家中仆人自然听你的,免不了栽赃陷害我。看你这架势还敢殴打朝廷命官不成?”
宁渊狠狠瞪着,作势就要揍他,赵禀均挣脱不开,急道:“来人啊,救命!宁渊要杀人了!”
灵堂中其他宾客立刻赶来,把宁渊和赵禀均分开,几个有眼色的不由分说把赵禀均带了出去。
几个年轻后生招来一群人,围住宁渊,道:“没想到恩师竟是被这小人害死!夜亭兄,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们集体上表参他。”
这些人都是宁玄的门生故吏,听说恩师之死别有内情,自然怒不可遏,更何况此处还是宁玄的灵堂。
唐月度见群情汹汹,众人要乱起来,拉着云语容就要趁乱离开。
宁渊撇开众人,拦住唐月度,道:“她烫伤了手,处理完再走。”
“不必了……”唐月度还待拒绝,宁渊已将云语容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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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凉的烫伤膏涂在云语容的手背,缓缓晕开,她望着宁渊,看他低着头仔细涂好药膏后,用白布缠在她的伤口。
他大概是几天几夜都没有合眼,眼下的乌青更加深了。
“府上下人都跟我说了,我出征在外,多亏你照料父亲。你说的取血制药……我后来细想才明白是何意。”宁渊翻过她的手腕,望着深深浅浅的疤痕,问,“还疼吗?”
“都好了。”她说,除此之外,也不愿多说别的,平白惹他憎恶。
宁渊目光一黯,“还在记恨我那日说的话?是兄长一时冲动,说话重了,你别往心里去。”
宁渊从怀里取出一枚白玉簪,温声道:“赶不上你的婚宴,只好补送一份新婚礼,贺你嫁得良人。”
云语容将那玉簪托在手中,忽的眼眶湿润,“我还能叫你哥哥吗?”
“永远都是。”
滚烫的泪珠从她眼里滑落,她闭上眼不忍看他,亦不愿让他看见自己的失态,离开房门夺路而出。
屋门敞开,寻月走进来请示:“是否需要属下暗中保护表小姐?”
宁渊静了半晌,道:“不必了。”
“有唐月度照顾她就够了。”
年关将至,夜里洒下鹅毛大雪,到第二天晌午,庭院里覆满了白皑皑的积雪。
云语容沐浴后离开盥室,一边用巾帕擦拭头发的水珠,一边往卧房走,忽见地砖上有几个积雪融化的脚印,脚掌宽大似男子的足印。
云语容靠在屋柱旁,探出半张脸往卧室内看。
只见唐月度侧着身子坐在床边脚踏上,守着沈清溪,沈清溪躺在床上似乎睡着了,梦里喊唐月度的名字。
她模模糊糊的说道:“你也喜欢我,为何不娶我?”
唐月度握着她的手,轻声笑了笑,“妹妹,你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了,哥哥会永远守着你。”
睡梦中的沈清溪皱了皱眉,唐月度将她的手放回被窝,就地靠在床头合上眼小憩。
云语容退回盥室,一颗心仍在心腔里砰砰乱跳,唐月度的话让她不得不遐想,沈清溪和唐月度竟会是兄妹吗?
若是兄妹,为何一个姓唐,一个姓沈?
云语容披上大氅,寻了个由头只身一人离开唐府,冒雪来到苏府。
也不知是因为沈清溪还是别的原因,除了需要云语容出席的场合,唐月度会以夫妇之礼待她外,其余时间越来越不管她了。
这倒方便了云语容外出办事。
两个时辰后,苏钰从镇抚司大牢回到家中。
苏夫人正陪着云语容围炉取暖,见苏钰回来,身上都是落雪,便去给他端姜汤。
云语容见他脸色凝重,问:“见到沈通海和沈东璋了吗?情况如何?”
得知沈清溪和唐月度身世有疑时,她立刻找到苏钰,请他借借佥都御史的职务之便去牢中询问沈通海。
沈通海身为父亲,应该最清楚沈清溪的身世,但沈清溪对唐月度主动示爱,像是毫不知情。
倘若此事是真,应当立刻让沈清溪知道,让她悬崖勒马才是。
苏钰满面愁容,斟酌再三,道:“糟糕了。我去到监牢里一看,那沈东璋已经越狱逃跑,沈通海躺在牢里,我命人一探鼻息,发现他已死去多日了!”
“死了?”
苏钰道:“眼下还顾不了这件事。云小姐,朝中出大事了。”
苏夫人端来姜汤,苏钰只看了一眼,说道:“时间不多,我长话短说。之前收到云小姐递过来的消息,称有人通敌泄露军情,我们派人赶到边关干预,赶到时战事已经开打……不出预料,我们败了,连失三城,陛下大怒,急召所有将领入宫问责,就连宁大人在家丁忧守制,也被特召入宫。”
云语容顿觉遍体生寒,无论碳火烧得多旺都不能让她感到片刻温暖,“那么义行军……出事了吗?”
苏钰显出剧痛之色,道:“最要命的就是这义行军,十万义行军和敌军里应外合,尽数投敌了!”
苏钰向云语容告辞道:“事出紧急,今夜陛下随时可能传唤百官,我要回官署当值了。”
“苏大人请自便。”云语容缓缓吐出几个字,失魂落魄的坐回椅中,好似有什么尖利的声音在脑中回响。
十万名义行军尽数投敌了!
这一刻,她清楚的知道,宁渊将要大难临头了。
她努力想要阻止唐月度的阴谋,可结果仍是向着最坏的方向发展,她什么都改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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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极殿内,皇帝萧衡痛斥群臣一番后,将所有人赶走,只留下宁渊。
萧衡的声音充满威怒,“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收回刚才说的话。”
宁渊只身跪在大殿之上,说的仍是:“臣自知罪无可恕,今日或许是最后一次面圣,故而死谏,太子忠君体国,仁爱孝悌,绝不会和罪王勾结,请陛下赦免太子。”
“幼稚。”萧衡拿起几封书信,丢到宁渊的身边,“你自己看看这信上的笔迹和印鉴是不是出自太子?朕可有冤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