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今年的五月艳阳高照,晴天很多雨水稀少,利于水稻扬花,但陵城这边有点旱,可能会影响灌浆。高廉回到老家的时候,高父还在地里浇水,怕少雨影响收成。
原本高廉并不准备回老家过端午,今年端午不着前不着后,孤单单一天,回老家时间又不够。他计划着卢兴伟不得不回去,他就留在玉安,把家里的东西搬一部分去新房,那边也晾晒了一段时间,有些不常用的东西搬过去再放也无所谓,不会影响健康。
可卢兴伟死活不愿意,就他一个人回家忍受酷刑,三姑六婆整天耳边唠叨催结婚,这傻事他可不干,年糕必须陪他一起,哪怕并没有什么用,也必须陪着!
于是,又一个周末被卢兴伟锁在安北宿舍的小床上,不答应不放下床后,高廉不得不妥协,答应陪卢兴伟回去,免得自己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没过端午呢,自己就报销在卢兴伟手里了。
因此,这就是高廉端午前一天下午回到卢家庄的原因。
跟过年一样,高廉还是跟卢兴伟的车回来的。临近端午,庄上人来人往,但凡瞄到他俩再次同进同出的,都面上带笑,背地嘀咕,“唉,你看见了没,高廉又跟卢兴伟一车回来的。”
“嗯,看见了,这个高廉现在本事真不小,看把卢兴伟哄的,就差把在手心里了。”
“你说,小时候就算了,这十几年没见,再见还这么要好,有没有点奇怪。”
“你是说,”
“高老四家的高廉,那可是名声在外的,你说他对卢兴伟,”对着同伴挤眉弄眼,“你懂?”
“不可能吧,那可是卢家的命根子,听说他们家大房那个儿子不成器,撑不起家业,将来可都靠二房这个小子呢,卢家能让他干那事。”
“就算卢家不让,逮不住卢兴伟被迷晕了头啊。那你说,要没有,卢兴伟真能不介意高廉的名声,那可不是正经的,一个男人爱好男人。”说完撇撇嘴,语气轻蔑。
“也对,没那个男的真能不介意,再怎么也要保持距离的,看他俩这样子,说不定已经上手了。”
“那肯定的,说实在的,也实在好本事,看得死死的,一点儿空子都不留。”
“看得再死又能怎样,卢家还真能看着自家的儿子跟这种人混在一起,说不定啊,比以前还惨。”
“那是,卢家这家业,也就玩玩吧,还真能让他登门入室,那不成笑话了,卢家还怎么抬头做人。”
隐诲的窃窃私语彼彼皆是,比之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扫过远处众人的神态,和眼含深意的目光,高廉已经猜到到他们在谈论什么,无非是诋毁自己是个男狐狸,死缠着卢兴伟不放手呗,这种小儿科,少时他可能会介怀,但现在,早已身经百战,夷然不惧。
他如今更担心的是卢兴伟,今年端午卢家几代同堂,是非不少,这个时候卢兴伟要是沉不住气,被逼得不管不顾,抖落了出来,那这个端午就热闹了。高廉对此敬谢不敏,算了吧。
因此回来的一路上,高廉都在卢兴伟耳边絮叨个没完,千叮咛万嘱咐,叫他千万忍着,三姑六婆们,也就是唠叨唠叨,无伤大雅,千万不要动怒,不要理会,一家团圆,和乐才是主旋律,不要一气之下就管不住脾气,闹得合家不宁。
卢兴伟嗯嗯啊啊,时不时应和一声,眼睛眯着,不露声色,也不知道听见了还是没听见,高廉看不出来,只能加倍耳提面命,尽尽人事,至于有没有效果,那就听天命吧。
高廉提前给父母打了电话,告知这个端午回家,高父高母自然是喜出望外的。历年来,高廉基本没回卢家庄过端午,高父高母也能理解,他们平时在庄子上无可避免会听到些密语,有些鄙夷,而有些不堪入目,高廉回来就免不了有所耳闻,不回来也好,不回来就听不见,听不见心不烦。
但高廉自己主动回来,对于高父高母就是个意外的惊喜,端午佳节,别人家都团圆热闹,而高家永远只有两个人,冷冷清清,心里不是不遗憾的。而今年能一家子共同度节,实在是太好了。
高廉不是不明白父母眼中期盼,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于他,已无力回应,只能狠心置之不理。而今年突然回家,父母眼中灼热的喜悦,烫伤了他的心尖,他在心中叹息一声,罢了,以后多回来几次吧。
过节与新年其实没什么不同,至少对卢兴伟来说过程完全相同,回家,吃饭,喝酒,社交,然后被参观,被唠叨,被催婚。在国外生活十几年,卢兴伟其实特别不适应这种中国式交际,他辈分小,完全没有自主权,不能拒绝,不能说不,哪怕肚子里一堆不耐烦,面上还得笑吟吟,因此,每回回卢家庄,于他都是折磨。
而今年更突出,本来他可以抱着年糕过两天没羞没臊的日子,现在却要坐在自家院子里,听着庄子的大婶大娘们表面关心实则炫耀的子孙经,还有不间断的说媒,千篇一律地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让他怎么能受得了,也不知道哪儿来这么多的同龄女子。
大门边,大娘和姑姑还在一口三舌,批判他的离经判道,指责他不懂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么大了还不结婚生子,卢家快没后了,喋喋不休地重复着腐朽与愚昧。
而他的脸上阴云密布,满满都是不耐烦,眼看就要爆发,旁边不知为何并未参与其中的秦妈妈,立时投来了死亡射线,警告他敢发狗脾气,别怪她手下不留情。
卢兴伟一阵气闷,揪着家里大黄狗颈部的线绳,拖着出了门,直直走进高廉家的后门,眼不见心不烦。
高廉正在帮着高母拎水浇后院的一小块菜地,见到卢兴伟和被他扯得四条腿捣腾不过两条腿的大黄狗,眼里俱是了然。他放下水桶,先从卢兴伟手里解救了大黄,免得卢兴伟一个不小心伤了狗,拽着卢兴伟去了屋里,还小声劝他,“你姑年纪大了,难免有点嘴碎的习惯,她说的话就当耳旁风,听听就算。”
回到高廉的房间,高廉打开电脑,投屏到电视上,把卢兴伟按在自己床上让他看电影,又关上早起打开通气的后窗,隔绝声音。之后,他准备下楼去收拾浇水的水桶。
卢兴伟躺下后给自己挪了个舒服的位置出来,却发现高廉要跑,“你干嘛去?!”声音有点大。
高廉无奈地回头扫了他一眼,“我去楼下把水浇完,就这一桶了,五分钟就回来。”
卢兴伟这才罢休,窝回床上,眼睛重新投向电视,不再言语。
高廉知道这是卢少爷大发慈悲,放他出门,不敢怠慢,三下五除二就做完了手里的活计,跟高母交待了一声,回房陪卢兴伟看电影去了。
房间里,卢兴伟四肢大开,豪放占据了整张床,直到高廉走到床边也没动。高廉扫了一眼他的狂放姿势,紧接着就用双手开始扒拉他。
卢兴伟斜眼瞄他,“干什么,干什么,别动手动脚的。”
高廉不理他,还在扒拉他,“给我让出点地方,一张床都被你霸占了,我去哪儿躺?”
卢兴伟又瞄他一眼,“躺什么躺,保持距离不知道,被别人看见了,有嘴说不清,我还要不要清白了?”
听见这明显的正话反说,高廉气乐了,“嘿,说你胖,你还喘上了,行,你不要清白,那你去说呀,我才懒得管你。”
卢兴伟一下子来劲了,他唰地起身,直直盯着高廉,“真的?那我们现在就去。”
高廉伸手就在背上拍了一记,“你想气死你爸你爷是不?”
卢兴伟顿时萎了,他爸他可以不顾忌,反正他爸爸身体好着呢,但他爷爷年纪大了,要是气出个好歹,那就真不孝了。他倒回床上,姿势不变,眼睛注视屋顶,满脸生无可恋。
高廉看他这幅死样子,气气不出,笑笑不得,干脆直接躺他身上,脑袋伏在他胸口。
一个大男人的重量猛地压下来,卢兴伟完全没有准备,被压了个瓷实,腰向后挺,直接闷哼出声。
高廉躺下后还不老实,左右挪动两下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惹得卢兴伟又哼了两声,在高廉背上拍了一巴掌,高廉才消停下来,还嘲笑了卢兴伟一句,“该。”
卢兴伟却不干了,嘴里抱怨连连,“我怎么该了,在外面遭受精神攻击,三姑六婆嘴都扎我身上,回来你还不帮我出气,就叫我忍忍忍,忍到什么时候啊。”
高廉也不干了,“你家这个节这么多人,你这一坦白,这个节就不过了,我叫你忍那是为了我么,你要不想忍,行,那你自己坦白去,别拉着我。”
卢兴伟理解高廉的顾虑,但长痛短痛都是痛,瞒得越多穿帮越快,瞒不住的,还不如自己坦白,把主动权拿在手里。
高廉又说话了,他像是听到卢兴伟肚子里的话一样,“自己坦白肯定要自己坦白,但不能是现在,这个大节下,一旦坦白这么多人,咱俩就两个人打击面太大,不利于控制局面。”
控制局面这话一出,卢兴伟顿时就像被戳破的气球,瘪了。
高廉抬起头,凑上前去吻卢兴伟的下巴,嘴里还哄着,“你乖一点,忍这几天,等回玉安,我们再想办法。”
谁知这时,房门直接被推开,高父的声传来,“年糕啊,”同时他一只脚迈了进来,探进了一个头,映入眼帘的是床上两人的亲密,一看就能看出不同寻常。
床上的两人始料未及,高廉还保持亲吻卢兴伟下巴的动作,愣了三秒,然后两人才像受惊的小鸟,猛地分开。
高廉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又引得卢兴伟闷哼了好几声。站起身后,高廉有些恼,声音很大地直冲高父而去,“你怎么进来不敲门?”
眼前的情景让高父不知所措,虽然他知道自己儿子的性向,但高廉多年来洁身自好,从未与哪个人有过亲密接触,女人没有,男人也没有,亲眼目睹这还是第一次,冲击有些大。
而高廉的厉声质问也让他莫名有些羞愧,不该鲁莽闯进儿子的卧房,目睹儿子的密事,他讷讷地小声解释了两句,“门没关,我以为就你一个人,我不知道大伟来了。”
原来是自己没关好门,高廉的怒气还没升腾就灭了,他也开始羞愧起来,不该没搞清楚就冲他爸发火。
倒是一边的卢兴伟更大方自然,被高廉砸出来的疼痛过去后,他坐起身又下床站稳,沉声对高父说,“对不住,高叔,年糕有点急了,不该跟你这样说话,我替他跟你道歉。”
高父更不好意思了,他儿子怎么能让卢兴伟来道歉,“没事,没事。”
卢兴伟又用眼神示意高廉,高廉这才忍住羞惭,“爸,是我不对,我不该冲您大声说话,对不起。”
高父更觉得不得劲了,事情太怪异了,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双脚轻轻蹭了两下地板,“那,那我先出去了,你们聊,你们聊。”说完就退出了房间,却在关门走到楼梯口时停住了脚步,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房门半晌,满面忧色,下了楼。
高父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屋里的气氛却更凝滞了。
现在轮到高廉满心烦躁了,今天的这场意外将他俩的关系以这种出乎意料的方式呈现于父母面前,计划外的突如其来打乱了高廉的规划,让他满心不爽,同时也有点庆幸,幸好撞见的不是卢兴伟的家人,还好处理一点,把事情的轻重跟父母说好,应该不至于会生出太大的波折。
而卢兴伟的心情却与高廉相反,在他看来,这是老天都在帮他们,让他们光明正大。现在就是个好机会,应该一鼓作气趁胜追击,然后,他就默默打起了别的主意,决定回去就探探他妈的口风,抓紧时间,假期就把事办了,然后就能跟年糕光明正大,恩恩爱爱,也就没人敢给他介绍女人了。端午这个假期,他快被从未间断的做媒给弄疯了。
高廉心里正乱,正想着辙计划着怎么说服高父高母,最重要是要先把事情摁下,卢家庄太小了,稍微有点风吹草动,满庄就都传遍了,这事现在不能传出去,等回了玉安再从长计议。
两人都在默默打着算盘,奈何天不随人愿,谋事在人成事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