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的吴晟，在给属于唐栎川外婆的手机号，连续打了几遍电话还是没人接通后，叹了口气。

他一边想着这大人到底是谁啊，一边又编辑了一条唐栎川今天去医院的信息，让家长一定要好生注意小孩儿的身体。

直到这一切都做完了，吴晟才又回群里，回复了几条消息。

倒是许循，就沉默地拿着息屏的手机站了好一会儿。

直至外边唐栎川喊他吃饭的声音响起，许循才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忙把手机放回抽屉里。

唐栎川在许循出去的时候已经把饭菜摆好了，现在正在舀饭。

看见许循从卫生间的方向出来，脸上还有水珠的痕迹，还问了一声：“许循，你是太热了吗？”

唐栎川想起了许循第二次到他家时，因为太热，第一时间去洗脸的事情。

许循然后才跟意识到什么似的，扯过几张纸，摁在脸上，说：“是有点。”

边在说完这句，看着唐栎川马上又要因为他的话，去找遥控器调温度的时候。

许循又忙开口：“是回来的时候有点黏糊糊的，现在已经好了。”才止住了唐栎川进一步的动作。

这下俩人总算面对面坐在了桌子面前。

唐栎川就感觉今晚上的许循，比以前要安静了很多，而且还会时不时地走一下神。

唐栎川琢磨不明白缘由，只能从许循夹菜速度的缓慢，开始想是不是自己这些菜做的没向叔叔好吃，以至于许循不好意思开口吐槽，才变得话如此之少。

正当唐栎川看着沉默的许循，都想直接开口问的时候。

刚神游天外，把近期所有关于唐栎川的事都复习了一遍的许循，在无意识地咬到一颗干辣椒后，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许循快速瞄了一眼桌上的菜。

三道菜里，一个是他刚吃到干辣椒的辣子鸡；一个是在大量青椒、辣椒面、花椒上面，泼上热油的水煮肉片；唯一一道清淡一点的，只有玉米鸡丁。

许循看着这几道桌面这几个明显是按照他口味做的菜系，终于沉沉地叹出了一口气。

而唐栎川，他本来就在心里边想，自己的菜是不是做得不合许循的胃口。

乍一听许循这么叹气，就更是怀疑了。

正想追寻潜在本能，问许循一句。

许循却在这时候，突然开口了。

许循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诶唐栎川。”

唐栎川被许循的突然开口，叫得愣了下神。

但很快还是在许循出口的一秒内，回应了他：“嗯，我在。”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紧绷。

而许循，他虽然猜不到唐栎川的心里想法，却能感知到这人一刹露出的紧张。

他有一下都不知道这人在紧张什么，明明他现在才应该更紧张才是。

所以许循干脆直接地开口：“哥你别绷着一张脸，我本来就很紧张，你这样弄得我更紧张了啊。”

唐栎川：“……”

但还是顺着许循的话问了一句：“你紧张什么？”声音真的放松了一些，是想要解决许循的问题。

而许循就在唐栎川这话问出口后，立刻卡壳了一下。

然后才在唐栎川灼灼注视着他的目光下，挠了下头说：“我先说啊，这事儿不能怪我，要怪——”

许循“嘶”了口气，选择立刻把矛头指向了唐栎川，“要怪全都怪你。”

“怪我？”这回唐栎川真睁大了眼睛。

而许循就在此时，毫不犹豫地、还带着一点谴责的语气，说：“对，就是怪你，怪你不把我当朋友。”

这话可谓极大地吓到了唐栎川。

他有一下手肘都碰到桌上的碗筷，差点把它们蹭地上去。

幸亏旁边有只手稳了一下，才没有发出太大动静。

不过唐栎川却顾不上把差点砸地上的碗筷移开桌子边缘，而是几乎立刻、没有停顿地对着许循解释道：“没有，我一直把你当成特别、特别重要的朋友。”

甚至用朋友形容，唐栎川也已觉得不太够。

但是又不知该用怎样的词汇，才能表达出他对许循所有的感受。

而许循在唐栎川话中强烈的情绪冲击下，有一下也愣了两秒。

他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瞬间都有点不敢面对唐栎川的眼神。

甚至本来打好腹稿，要对着人一通指责，问“当朋友的话为什么要瞒着他外婆去世”的话，在唐栎川的眼神也通通瓦解。

最后能说出口的仅是一句：“我知道啊。”

声音听上去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委屈，“那你就更应该把外婆的事儿告诉我啊。”

唐栎川：“……”

这回轮到唐栎川怔愣了。

而许循就在唐栎川一霎微扩大的瞳孔中，说：“我知道外婆的事儿你很伤心，所以你要是不跟我说，我就会不知道你的伤心，就会显得像个傻子啊。”

至少如果许循知道，前段时间是唐栎川外婆的忌日。

就算唐栎川今儿真又因为胃病在他面前倒下了，许循虽然还是会生气，气他不照顾好自己，但至少在那之前，许循会先把唐栎川叫到跟前，再给人个……

许循就感觉在他说完那话后，唐栎川耷下了头。

许循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见唐栎川不断抖动的睫毛。

最终，在唐栎川颤动着眼睫，马上就要说出话的时候，许循跟再也看不下去了似的，伸手摁在了唐栎川的头上。

唐栎川这才发现，许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在了他跟前。

此时站着，一只手在他头上rua了两下，然后又在他抬眼的时候，快速张开手抱住了他。

那手的温度一直没离开。

甚至还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上面拍。

许循就感觉自己的动作很不熟练，一点都不像许燕眉女士安慰他时那样的自然。

甚至连说话都有点磕巴。

磕磕巴巴地说：“关于你外婆的消息，我是在她手机上看到的，老吴刚好打电话过来，应该也是想着你胃病又复发了，想跟你的紧急联系人沟通一下。”

许循还没等唐栎川询问，就自己把自己的消息来源全说了。

说完了还又说：“我还看到了你消息，你的照片。”

怀中人的背脊，有一瞬间僵硬了一下。

但是许循却没怎么察觉到，还陷在对那张照片的回忆里。

那是一张被唐栎川外婆，设置成屏保的照片。

照片里的唐栎川穿着一身蓝白的短袖校服，对着镜头里笑得弯起眉眼。

背景是蓝天、大海、沙滩。

明明照片照得不算很清楚，但是许循却从中窥到了一些唐栎川最原本应该是的样子。

所以许循在思索了半天后说：“我知道外婆的离世让你很难过。但是，如果你一直陷在难过里，你外婆也只会更难过。”

像是害怕唐栎川不相信似的，许循还以自身为案例，转而提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事儿。

他说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也是有外公外婆的，在他爸妈工作比较忙的时候，就会由他外公外婆照顾他。

他的外婆是个挺严厉的小老太太，外公反而相对温和。

但是在俩老人都因为事故挺着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俩老人却都展现出了意外的严肃。

严肃地看着一直哭个没停的妈妈，含着泪光的爸爸，还有张嘴只会哭的他，说：“别哭，你们哭我们怕是更不能放心走。”

许燕眉女士想憋着泪，但是转眼就又是更汹涌的泪淌下。

倒是他，因为年纪尚小还不懂得真正的离别，在见外公外婆都这么板着脸教育他的时候，哭声有一下都吓停了，还冒了个特别傻的鼻涕泡。

鼻涕泡泡一下炸开，炸成了一个特别响亮的喷嚏，接下来阿嚏喷嚏一起打。

许燕眉的哭声，有一下被他这接连的动静都给吓得止住了，手忙脚乱地去碰他的脑袋，怀疑儿子是不是在这个病毒流感的高发期，在医院里传染了甲流。

爸爸妈妈又忙是凑上来，碰他手、碰他脸、碰他后颈。

害怕他们这唯一剩下的家人，再出现什么风波。

而等夫妻俩担忧地碰完儿子全身，确定孩子好像暂时是没出现什么头疼脑热。

正想绷着泪意再去看两眼床上老人的时候，就发现俩老人已经辞世了。

在他们哭哭啼啼、临走前一直没朝他们展露过笑容的老人，倒是在看着这一家子，为一些杂七杂八的事儿重新打起精神、手忙脚乱的时候，笑了。

像是放下了心头的头等大事，知道了子女没有他们也会顺顺当当地过下去，所以欣慰地离世了。

虽然他妈妈当天，又差点在医院里哭到昏厥。

当然这些兵荒马乱、事故发生时的小细节，因为许循当时的年纪实在太小，已经有很多记不大清了。

但是许循却能很清楚地记得，在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外公外婆后，小小的他抱着故事书，问许燕眉女士：“妈妈，外婆外婆去哪里了呀？我有点想他们了。”

许燕眉女士就用一种很怀念的眼神，摸了摸他的脑袋，说：“外公外婆去天上了。”

“天上？”小许循一下又激动了，亮着眼睛问妈妈，“那是坐着外太空器去的吗？那是不是能见到外星人？那见到外星人了之后外公外婆还会回来吗？”

许燕眉女士就听着儿子如此童言无忌、又有些十万个为什么的话。

她没有反驳儿子，而是顺着许循的话，又给他一个个地回应：“嗯……见不见得到外星人妈妈还不知道，但是外公外婆是变成星星，咻地一下飞到天上，在天上看小循哦。”

……

曾经许燕眉女士用来宽慰自己、宽慰年幼版许循的话。

现在被长大了的许循，用来宽解唐栎川。

“你知道了吗？我妈给我说过，一个爱你的人离开，其实是化作了星星，在天空上面守护着你。”

“但是要是让你外婆知道，他家孙子啊，现在又是不好好照顾自己身体，又是为了外人连自己吃的菜都要极尽剥削，老人家估计又是想流两把辛酸泪，又是恨不得化作流星给你咵咵两拳。”

唐栎川就听着许循哐啷哐啷没停的话。

埋在许循身前的脑袋，不知道什么时候抬起来了一点。

唐栎川想说已经不是外人了。

但是许循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他的背，构思接下来要说啥话，根本没注意到。

最后，唐栎川看到的就是许循的喉结在滚动了一番后，说：“而且，不止你外婆想看到你开心——”

许循这时候稍微埋下了点头，恰好跟唐栎川的眼神对上。

他们皆听到了对方喉头滚动的声音。

“我也想看到你没什么负担地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