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身后,几个同样穿着破烂的男子站在巷口,像是窥伺猎物的豺狼般死死盯着他。
叶静姝看看那些男子,又看看少年,“你们是什么关系?”
“他们想吃我!姐姐,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你救救我,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少年双目含泪,脏兮兮的脸上,眼睛却亮得惊人。
叶静姝歪头思考片刻,“若我要吃掉你呢?”
少年身体一僵,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她,一时没有出声。
巷边的男人们见他们不再开口,面上毫不意外,一群人脚步缓慢地挪动到少年身边。其中一个身材矮小的青年一边反剪住少年的胳膊,一边用虚弱的声音嘲讽道:“还想着攀高枝?这是第几个了,你当谁会在乎你这条野狗?能给我们填填肚子也算是你的福气!”
“你们吃过人?”叶静姝扫过他干瘪瘦弱的身体,“好吃吗?”
那青年似乎没想到叶静姝会跟他说话,一时愣在原地,半晌才磕磕绊绊回答:“好......好——”
“没吃过。”领头的男人打断他的话,锢着少年脖颈迫使他抬头,声音很轻但沉稳,“这小子是我们捉到的第一个,身体不错,没什么病。你要吗?”
叶静姝若有所思打量着呲牙咧嘴的少年,轻声问:“你会什么?”
少年动作一停,黑黢黢的眼球如同一个无边的黑洞,溢出几滴晶莹的泪珠:“活着。只要你让我活着,我什么都能会。”
“乖孩子。”叶静姝伸手,将手掌放到他头顶隔空抚摸着。
见她已做好决定,领头男人无甚表情地点点头,“十两银子,算是给弟兄们的辛苦费。”
“这么贵呀?”叶静姝收回手,笑眯眯道,“现在这行情,买这样的半大少年,50文都算多的。”
男人怔愣一瞬,似是没想到她会还价,再开口就有些不自然:“这相差的太多了。他跑得快,做事麻利,合该再多给点。”
少年仍被男人死死捏着脖颈,被这样讨价还价衡量价值,他似有无措地眨眨眼,恳求般地盯着叶静姝,“我可以挣钱,挣很多......”
他们在道路中间站这么久,街道两旁的人们却仍没有一个上前,甚至姿势都没有动过。
叶静姝心中微叹,复又转头打量起那位领头的男人。他脸皮黢黑粗糙,一道深紫色的伤疤自他额头延伸至耳后,使他整个人看上去极其凶蛮。
“钱是小问题。”叶静姝呼出口气,眉眼带笑看着领头的男人,“你,还有你的弟兄们,愿意跟我走吗?”
“什么?”男人眉头一皱,看上去愈发凶狠。
叶静姝:“跟我走啊,我给你们开工资。一年十两,干得好可以加钱。”
身材矮小的男子瞬间瞪大眼睛:“什么?!一年十两!!”
他身后的其他人也面面相觑,甚至开始窃窃私语。
“十两,那可是十两!”
“该不会是骗子吧?都说大梁人阴险狡诈,不太可信。”
“我们身上有什么值得骗的?在这里饿死不如去拼一把!”
“她不是想吃人肉?万一是要吃我们......”
“你一个瘦骷髅有什么可吃的?嗦骨头?”
“滚你亡夫的蛋!”
背后纷纷扰扰,前方领头的男人却像是什么都听不到。
夹杂雪花的北风吹到他脏乱的胡茬,他垂眸看了眼手中不知什么时候沉寂下来的少年,松开手,“我们跟你走。”
叶静姝嘴角的笑意越发真切,低头看向倒在地上的少年,问他:“那你呢?你愿意跟我走吗?”
少年一手捂脖子,一手攥紧叶静姝的衣裳下摆。刚刚被禁锢太久,他这时有些喘不过气,只能拼命点着头,生怕她反悔的样子。
叶静姝无奈笑了一下,将他拉起来,“能自己走吗?”
少年继续点着头,却不敢往叶静姝身边靠,只死死攥着她衣摆,与两方人都保持着若有若无的距离。
一行人沿着宽敞的街道静默前行,纷扬的碎雪飘洒在那些瘦骨嶙峋的人身上,逐渐淹没他们的身形,使整片街道多了几分安宁平和。
刚到驿站,叶静姝就挥挥手示意在廊下候着的侍女前来,“备水,带他们去梳洗,然后带去吃饭。一切都打点好后带来书房找我。”
“是。”那侍女好奇地打量一眼这群人,向他们微微点头,“跟我来吧。”
接下来的事便不需要叶静姝操心,她回到书房,执起毛笔在脑海中推演自己接下来的布局。
六年前自林书澜那边离开后,她和叶逸欢便被那些所谓的宗亲叔叔接入皇宫,做着没有国号的傀儡皇帝傀儡公主。
这些年,她虽通过各种渠道招揽不少能人异士,也培养了一批死士,可那些人远远不够,公主府的势力还是太过单薄。
如今她既打算在月氏夺得话语权,也必须想办法在这里培养出自己的势力。最起码,要有属于自己的情报机构。
在街上站着的那些时辰,她当然不会只是站着,而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在观察,观察那些能为她所用的人。
在乱世中,拥有求生之心、拥有某些求生手段才是最重要的,她现阶段最需要的也是这种人。
冬日的天色流转本就不明显,更何况今日大雪纷飞。待书房外传来几声呼唤时,叶静姝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揉揉眼睛扬声喊了声请进,十几位男人便一窝蜂涌了进来。
叶静姝看向门边的侍女,“什么时辰了?”
那侍女双目炯炯有神,语调活泼道:“已是午时啦,公主殿下要先用膳吗?”
“不必了。”叶静姝颔首微笑,示意侍女退下。
厚重的毛毡落下,叶静姝目光在屋内众人身上转了一圈,最终落到领头那位男人身上。
“你叫什么?”
男人垂眸,神情谦卑:“请公主赐名。”
“唔......本公主这里没有那么多规矩,你之前叫什么之后还怎么称呼就好。”
男人头垂得越发低,右手握拳抵上左胸口,坚持道:“世道颠簸,兄弟们早已忘却前尘,平日称呼也不过是大哥二弟。如今公主既肯给兄弟们改头换面重新为人的机会,我等自是想要一个新的身份。”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叶静姝也不好再说什么。
只是......
她真的很不擅长给别人取名!!
叶静姝心中有些崩溃,面上仍是温和包容,“你是老大,那老二是谁?”
一位一脸木讷的青年沉默着上前,虽无言语,却已在不言中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领头的男人解释道:“老二身上功夫很厉害,若不是他,我们根本抢不到多少粮食。”
叶静姝了然地点点头,接着问:“老三呢?”
身材矮小的青年从老二身后挪出来,面上颇有些扭捏:“......是我。”
叶静姝上下打量他一遍,眉眼含笑:“是你啊,我瞧你行动极为迅猛,向来身手也是不可小觑。”
“那当然!我之前可是能徒手绞死三只野狗!”青年面色微红,眼神中却透出几分桀骜不驯。
叶静姝微微一笑,“是嘛,那本公主可要为你准备一些与众不同的任务。”
一个个将人见过后,叶静姝沉吟片刻,“既然你们平日老大、老二、老三的已经叫习惯了,之后便仍然这么称呼吧。只是加一个姓。跟我姓吧,我们都姓叶,也算是从今日之后开始新生活。”
“多谢公主赐姓。”叶老大单膝跪地,正式向叶静姝行大礼。
“多谢公主赐姓!”身后十二人跟随他的动作,齐齐跪拜,声势浩大。
叶静姝心情一时有些激荡,虽然时间地点和人数都不太对,但这一刻,她竟有种登基为帝的错觉。
她忍不住在脑海中戳戳系统:“统兄,人多就是好,情绪价值提供得杠杠的!”
系统:“......”
“系统?统兄?卡机了吗?”
系统忍无可忍:“你能不能有点出息!这算个屁?”
叶静姝不以为然:“路要一步一步走,每一个节点都值得庆祝。”
系统不屑道:“待你登基为帝,苍生俯首,山河臣服,跪拜你的人将如恒河沙数、漫山遍野,那才是真正的威势。”
叶静姝默默想象了下,果真很有威势。只是想象很美好,眼下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队伍最后,一个瘦弱的身形躲在一边,静静看着这副场面,未随大流跪拜,也未走上前主动介绍自己。
叶静姝看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抬手请众人起身,让门外的侍女为他们安置好暂时的住处。
待十三人齐齐退下,叶静姝招手示意少年上前,握住他的手,“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垂眸,神情与方才的叶老大如出一辙:“请公主赐名。”
叶静姝怔愣一下,若不是他与叶老大五官没有丝毫相似之处,她真要怀疑两人是父子。
甩开莫名其妙的联想,她将少年向前拉近几步,盯着他的眼睛,微笑道:“你有名字,我知道。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
少年垂着头,半晌才重新开口,“拟之,我叫拟之。”
“拟之?”叶静姝摸摸他的头,感叹道:“好好听的名字,你家人取的吗?”
拟之摇摇头:“我自己起的。”
“那你可真厉害。”
叶静姝一手撑脸,盯着他看了会,面上笑容渐收,突兀问道:“你怨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