拟之瞳孔一缩,嘴唇抿了下,似是没理解她的话:“什么?”
“我将欺负你的那些人带回来,并给他们优渥的生活,你恨我吗?”
他沉默半晌,吐出两个字:“不敢。”
不敢,那就是有怨。
叶静姝的指尖轻轻划过青瓷茶盏边缘,氤氲水汽模糊了她眼底的神色。
“抱歉,我知道你不甘,但你恐怕不能再对他们复仇了。”
拟之极为温顺地点头:“我知道,公主救了我,我不会让您为难。”
叶静姝“唔”了一声,“他们有用,所以我希望你不要以仇视的眼光来看待你的同僚。”
拟之悄悄攥紧手心,尚未用力便被叶静姝轻巧拨开。她抚过少年青涩的眉眼,低声道:“但你和他们是不同的。他们在我身边有清晰的定位和身份,但你没有。”
“我希望你能自己决定自己的定位。当你能给别人提供独一无二的价值、甚至由你来决定他人的价值时,你的意见和不满才能被纳入考量的范围。”
拟之感受着面上温热的触感,喉结动了动,“......好。”
“去吧。我给你安排了单独的院子,晚点我会去找你。”
厚重的毛毡被掀起又落下,叶静姝手指轻巧地转着一根干净的毛笔,目光却落不到实处。
屋外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公主,月氏王邀您参加今日晚宴。”
“嗯。”叶静姝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先上午膳吧。”
来给她送饭菜的仍旧是那个看起来很有精神的侍女,叶静姝带笑意打量她一会,突然开口:“你是之前那位哭着叫我起床的孩子?”
自这次回宫,她仅有两次需要宫人来叫她醒来,若她没记错的话,那两次都是眼前这位少女,且次次哭得梨花带雨。
侍女面上突兀飞上两片红霞,颇有些不知所措,“是......是奴婢。”
“不必紧张,我看你处理其他事情的时候很是干脆利落,怎的面对本公主时这么慌乱?”叶静姝弯眉笑了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侍女不好意思地挠头笑了笑:“奴婢唤作芙蕖。仰慕公主已久,一朝得以近身服侍,多有失态。请公主见谅。”
“好。若是以后本公主晨起赖床,还望芙蕖包含呢。”叶静姝单眼朝她眨了一下,目送她面红耳赤地漂移出去。
刚解决完午饭,一道熟悉的脚步声便从远方奔进。果然,下一秒便有侍从通传,“司徒王子求见。”
叶静姝叹口气,疲惫地揉着额头:“请司徒王子进来。”
毛毡被侍从撩开,一道高大的身影裹挟着刺骨寒风闯进书房,厚重的雪落在他的发顶、肩膀、单衣,使他看上去像是一尊过分真实的雪人雕像。
叶静姝托腮看他:“司徒王子方才是去雪中罚站了?”
司徒空上下扫过叶静姝,见她面色红润,他嘴角也勾出一抹笑:“大祭司不是说吾不知人间疾苦?吾这便隐瞒身份去民间体验。”
“那您现在有何感想?”
司徒空蹙眉:“这样大的雪,方圆百里根本找不到任何食物,民众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是我王室之过。”
官道瘦骨埋残雪,素裹乾坤空自宁。那等景象实在触目惊心。
叶静姝站起身,拍下司徒空身上的雪,意有所指道:“既已发现问题,王子可有办法为月氏扭转乾坤?”
“吾已命人将私库中的米粮熬成粥分发给民众,还向民间分发了许多棉衣布匹,可以稍作御寒。”
“......杯水车薪。”叶静姝摇摇头,未待司徒空反驳,率先指了指屏风,“那里有新的衣物,王子先去换上吧。”
“你怎知吾需要更换衣物?”
“司徒王子心怀天下,昨日既已得知自身行为有误,今日必然会以身作则一雪前耻。”叶静姝包容地摸摸他的脸,“去吧。”
长睫上的细雪融化成水滴,滴落在叶静姝鼻尖上。司徒空心尖一颤,有些不自在地侧过头,嘟囔道:“吾怎么感觉你比吾更适合做储君?”
叶静姝权当作没听到,“怎么还愣着?小心得风寒。”
月氏王宫内,雪映烛辉,烛雪交融。
踏过亮堂堂的前庭,叶静姝和司徒空并肩踏进大殿。
金碧辉煌的宫殿中空空荡荡,没有来往上菜的宫人,没有轻柔悦耳的乐声,只有一位身披兽皮大麾的女子坐在桌前,一杯接一杯地倒酒。
“我们可是来迟了?竟使得司徒公主如此自斟自饮。”叶静姝笑着坐到另一侧的席位上,为自己倒上一杯热酒,“本公主先赔上一杯。”
司徒月举杯,漫不经心与她对着干了这一杯:“公主殿下来得正好,孤刚觉得有些无趣。”
她抬眼扫过叶静姝,又看看坐到自己身侧席位的司徒空,漫不经心笑了一下,“怎么分开坐了?孤还当兄长要跟大梁公主一起,顾未曾为您准备吃食。”
司徒空凶狠地看向她:“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稀奇兄长竟是这种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实在有背司徒氏的家风。”
未待司徒空发怒,司徒月两手举杯,对着他行了个不太规矩的礼,像是赔罪一般:“孤酒后失言,请王兄莫要怪罪。”
司徒空未出口的责难便被卡在嗓子口中,出不去下不来,只能冷哼一声,眼不见心不烦。
司徒月却根本没在乎自己“王兄”的态度,只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一杯接一杯地饮酒。
高台之上传来一阵虚浮的脚步声,叶静姝抬眼看去,只见月氏王后绮娜拉正扶着一滩厚重的明黄身影,向属于他们二人的席位走去。
几日不见,月氏王越发苍老了,身上几乎没有了骨头,只剩下一滩会喘息的肉。奈何他自己像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毫无所觉,还在放肆地亲吻绮娜拉的手臂内侧。
绮娜拉表情不变,引着他的动作坐到席位之上,那堆软肉又在下一刻攀附到她膝上,将头的位置依靠在她胸口。
“砰!”
司徒月用力撂下手中酒杯,皮笑肉不笑道:“父皇,大梁使者还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