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叶静姝脚步轻快，在小路东绕西绕，专挑无人之地前行。

系统开口，带着些许疑惑：“你这样一走了之，是笃定司徒空会向着你？”

“那可不敢笃定，人家才是从小信任到大的好兄弟。”

叶静姝心情很好地哼着小曲，一边盯着路边每一点新鲜绿意，一边笑着解释道：“司徒空是怎么认为的不重要，但看伍觉的态度便知，他可没有因为主子的信任而忘记自己的身份。”

“身为‘贴心’副官，却把主子的谋士......啊，或者在他看来是情人，气得撂下狠话就跑，于情于理都应该过来瞧瞧，主动告罪。”

系统沉默片刻，“你想和他单独谈话。”

“是，他太谨慎了，当着别人的面可不好试探出真实面目。”

月氏王城不大，就这样绕着绕着，熟悉的驿站大门已近在眼前。

叶静姝快走两步，踏入驿站大门的一瞬间，系统泛着些许冷意的声音倏的响起：“你一直认为司徒空的想法不重要，究竟是他这个人不重要，还是不想将他扯到你的计划中？”

“……”叶静姝动作一顿，很是好笑地开口，“单纯是感觉他没脑子罢了。”

系统冷笑：“呵。但愿如此。”

度过最寒冷萧索的一个月，驿站中已经萌生出点点生机，门边的绿柳随风摇曳，身姿很是动人。

叶静姝甫一进门，便看到芙蕖急匆匆迎上来行礼，“公主回来了！恭迎公主！”

“无需多礼。”叶静姝将芙蕖扶起来，笑盈盈问道，“近来驿站情况如何？”

“一切都好。王城周边二十里共寻到六位夫子，都已被请回驿站好生将养着。拟之公子近来在跟着韩夫子学习大梁读物，等待公主考校。”

“好，午时之前，唤叶老大来一趟。未时安排那些夫子去书房见我。”

“是。”

简单做好安排后，叶静姝站在前后院交界的拱门处，望着后院杨柳依依，眼前却浮现出一道青涩瘦削的身影。

沉稳专注却隐隐拗口的朗读声随着轻柔东风飘至她的耳边，叶静姝即将走向书房的脚尖微转，径直朝着那道青涩声音循去。

绕过被溪流环抱的假山，踏过故意被切割成不规则状的青石板处，前方读书声骤然清晰起来。

前方柳树纸条随风摇曳，在地面上留下忽明忽暗的影子。而在那些影子中心，站着一佝偻一挺拔两道身影。

叶静姝目光扫过老夫子，见他双目微阖、面色红润，正摇头晃脑背诵着一些月氏经文。而他的身前，一袭浅绿粗布的少年脊背笔挺，双手作捧卷状，正一字一顿用不太标准的大梁话读着兵书技法。

少年身形抽条极快，不过一月未见，他身上的稚嫩气息已窥不见踪影，仅留下隐隐的青涩，像是在寒风中奋力向上，终于在春天来临之际探出头的柳枝，一无所有却无所畏惧。

叶静姝喜欢这份茂盛的生命力。

她含笑欣赏着这副春意盎然的“夫子带教图”，直至拟之若有所感，试探性转身望去。

下一刻，柳树下的文气氤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如出谷黄鹂般清脆欢快的叫声：“公主！公主你终于回来了！”

青色身影如一只欢快的小狗猛地扑到她身前，用又黑又亮的水润润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雀跃的心情几乎要从中溢出来。

叶静姝心底霎时软的一塌糊涂，她伸手抚过他的肩膀，语调放柔：“是是是，我回来了。”

见拟之哼唧两声，仍没有松手的意思，叶静姝无奈，只能朝不远处不知所措的老夫子摆摆手，示意他可以回去歇着了。

这方天地霎时只剩下他们二人，叶静姝再次拍拍他的背，笑道：“这么黏人呀？”

拟之仰着头，眼睛里慢慢浮上一层水雾：“我想公主了，公主这么久不来看我，我害怕......我还以为......”

“不会不要你。”叶静姝叹了口气，拥住他，“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不会不要你。”

他缓缓点头，像是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慌忙垂头后退两步，“拟之逾矩了。”

随着他的动作，叶静姝微微歪头，眉梢轻挑，“你再过来一步？”

拟之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慌乱地四处乱瞟，扭捏地将自己的身体送上去，下一刻，叶静姝却后退数步，又眯眼上下打量着他。

“公......公主？”少年面上薄红尚未褪去，却又被突如其来的冷落冻在原地。

叶静姝没回这句话，只在脑海中询问系统：“他多高？”

系统：“174.6。”

叶静姝上前两步用手掌盖住他的脸，接着问：“现在呢？”

“......174.6。”

叶静姝沉默了。

她又后退两步，迎着拟之忐忑不安的眼睛，难以理解地上下打量他：“那为什么他露不露脸完全是两个年纪？！”

刚才只看背影她还感叹一句，小孩子就是长得快，结果他一转过身，那双波光粼粼的大眼睛一眨，像是顿时变小了六七岁，连带身高都矮了一大截！

究竟是她瞎了还是他有鬼？

系统嗤笑一声：“你问他啊，正主不就在你跟前站着。”

“......”叶静姝稍微平稳一下心绪，拉过拟之的手，“你今年多大了？”

拟之像是明白了什么，咬唇轻声道：“十七。”

十七？

就算提前猜到，常年的营养不良会导致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叶静姝也想到偏差竟然能有如此大。

端看他的面庞和身段，任谁都会觉得他不超过十五岁，甚至十一二岁也是有可能的。

注意到叶静姝神情愈发怪异，拟之小心攥住她的裙摆，声音里已然带上哭腔：“公主......不要赶拟之走好不好。”

“不会赶你走。”叶静姝呼出一口气，拉着他坐到柳树下的兽皮毯上，让他躺在自己腿上，“你看起来比实际年纪小很多，是故意的？”

拟之点点头，泫然欲泣。

叶静姝好奇问道：“为什么？”

“我感觉......公主喜欢我这样。”拟之小心翼翼抬起头，眼眶通红，声音委屈，“我什么都不会，只能学着扮作公主喜欢的样子，让您开心。”

有那么一瞬间，叶静姝还以为躺在这里的是叶逸欢。

叶静姝心中悄悄绷起一根弦，面上不动声色，一边伸手拢过他的长发，一边笑道：“你觉得我喜欢小孩子？”

拟之欲言又止，却并未开口。

叶静姝也不需要他开口，自顾自道：“小孩子天真可爱惹人怜惜，对懂事的孩子偏爱是人的本能，可人不能一辈子都做小孩子。”

柔软的柳枝在两人头上拂过，一触即分，却无端带了些狎昵。

“拟之，我需要的不是小孩子，不是依附于我，整日扮作我‘喜欢’的样子的宠物。”叶静姝将他扶起来，给他重新扎上一个符合他这个年龄段的发型，“我需要能站在我身边，不可或缺的助力。”

迎着拟之眸中的潋滟波光，叶静姝手指擦过他的眼角，带着笑意开口：“我可能找到适合你的定位了。待月氏的事情结束，你愿意跟我回大梁吗？”

-

暖融融的太阳逐渐移至头顶，叶静姝挥别摇摆的柳枝，踏上那条不规则的石板路。

叶老大已经候在书房外，见叶静姝来，他俯身行礼，面上的疤痕都随着主人的神情变得肃穆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进屋，叶静姝坐到书桌后的太师椅上望向叶老大：“近来其他人工作做的如何？”

“七人已正式接手匠坊运作，种植、纺织、冶铁三种类学徒太多，他们被任命为选拔师傅，暂未获得匠坊主权，叶老二和叶十三昨日受国王召见，被任命为左右大都尉，协助左右大将军管理军队，负责军事指挥和训练。”

叶静姝若有所思：“他们进匠坊的时候，用的不是最开始的名字吧？”

“当时带兄弟们过去的是芙蕖姑娘，姑娘为避嫌，确实杜撰了一些假名。”

叶静姝懂了，她侧头笑了一下，似是有些无奈，“召见叶老二和叶十三的，究竟是国王，还是打着国王名义的王后？”

叶老大略略抬头，声音低沉：“是打着国王名义的司徒公主。”

叶静姝点点头，并不意外。

虽然早就知道自己这俩半真不假的盟友喜欢主动出击，可这么着急实在是冲动。

不过冲动归冲动，人家都主动把军队送她手上来了，这便宜岂有不捡的道理？

叶静姝抬手抽出宣纸，“唰唰”几笔完成一封信件，“派人将这封信寄回大梁，交到皇上手中。”

“是。”

目送叶老大离开后，叶静姝重新抽出一张宣纸，换上新的颜料，这次密密麻麻写了很长，才郑重地印上火漆。

她从书桌后绕出来站到窗前，面朝蓝天吹了几句欢快悦耳的哨声，一只喙带朱砂的信鸽出现在窗前。

叶静姝将那封信塞到小小的竹筒中，双手捧起信鸽，送它高高飞起。

既然主要人物都到齐了，这月氏的命运，就交给她来决断吧。

午时末，书房之外传来一阵窸悉窣窣，将叶静姝从闭目沉思中唤醒。

她清了清嗓子，打起精神扬声道：“请夫子们进来。”

书房门被人从外打开，一位手持拐杖的老者率先入内，面色严肃，神情庄重。

身后两名中年男子各自搀扶着一名老者缓缓迈过门坎，四人屏息凝神，整理地站成一排。

最后入内的年纪最轻，面如寒霜，一袭深蓝粗布上打着各种黑灰补丁，却遮掩不住他冷峻的气质。

叶静姝眉头微挑，兴味的目光落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