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知道自己可能无意间魔改了世界线,时楼对于魔族更加上心。在万博会开始之前的日子里,他每天都跟着塞西尔一起出门,还去各种偏僻的地方转悠,希望再碰到几个不长眼的邪魔信徒,好让他再确认一下。不过很可惜的是,这几天都风平浪静,塞西尔的生意做得很好,没起一点风波。
夜里,时楼慵懒地躺在花园的吊篮里,一条腿随着吊篮的晃动垂在外面,望着两颗伪月绕着月亮缓缓漂浮。
他左手腕上的那一圈红痕还在,没有消退也没有加深,自然得好像是皮肤的一部分一样。凯茵那天在红痕上提取出了混淆咒,混淆咒和红痕坚固地绑定在一起,所以基本可以认定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咒语有止疼的功效,对方的目的不是为了伤害,而更像是在标记。
说出这个猜测的时候,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回忆起之前从记忆水晶里看到的画面,他是在雪精灵的宫殿里受到黑雾的骚扰,跟艾斯雷斯脱不了干系,怎么现在又来了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鬼东西做下标记……又是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感觉。
别告诉他这个世界的盖亚之子也不正常。
那很可怕了。
这个世界的进化节点肯定与魔族的复苏有关,要想找到他,就要看谁会在抵御魔族入侵中发挥巨大作用了。
凯茵正埋头在花园里锄土,他最近似乎在重新规划花园的布局,甚至不惜铲掉了一片长得还不错的茉莉。时楼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并在他提着桶经过的时候伸腿拦住了他。
“你现在对魔族的攻击手段了解到多少了?”
凯茵绿色的眼睛垂下来看着他,“暗系魔法的分类非常复杂,要看是邪魔信徒还是真正的魔族。”其中邪魔信徒按原来种族的不同也有力量上的差异,魔族内部更加实力悬殊。
或者说,“魔族”是个范围相当广的统称,并不像“羽族”、“人族”那样有具体的指向。以七大恶魔领主为例,拉克塔斯是因复仇而回归的骷髅,虚无者雷恩同样是亡者,却是一团轻飘飘的幽灵,斯特莱格是吸血鬼,地狱之火维珀的原型是蟾蜍,至于水蛇尼克丝、百眼魔蛛俄瑞尼德和报丧的乌鸦莫里甘,顾名思义,真身分别是水蛇、蜘蛛和乌鸦——这些黏腻阴森的动物也都是黑暗教会尊奉的象征物。形态不同,力量来源和攻击方式当然也就千奇百怪,除了普遍使用的控梦术和梦境穿梭以外,还有傀儡术、灵魂尖啸、瘟疫、诅咒和各种精神操控的手段。
时楼指了指自己腹侧,“这里有魔族的流毒,凶手的实力应该不逊色于大恶魔,你有办法提取出来并进行鉴定吗?”
“菲泽拉”的匕首刺入的魔气被时楼用本源火焰锁住,但魔气本身无法化解,精灵王的躯体就好像一座火焰铸成的牢笼,或者是装载了漆黑不明物质的试剂瓶。
凯茵摘下园艺手套,在取得同意后半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掀开了他衬衣的衣摆,终于有机会细看这道伤疤。
化形药水对它没有作用,依旧像一道荆棘亘于肌理中,“精灵也无法修复吗?”他问。
要从凯茵那里获取什么就得同时应付他孜孜不倦的好奇心,时楼已经习惯,懒洋洋地靠在吊椅上,斜撑着头道,“可能是因为魔气,也可能因为用的是极地的岩浆,跟雪精灵待久了也变成坏孩子了,不太听话。”
大概率是前一个原因,但他对艾斯兰德积怨已深,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次嘲讽的机会。
“书房正在清理,净晶石的粉末要等到明天中午才会散去。”凯茵不知道时楼为什么突然松口改变了主意,但他知道要把握机会,于是又道,“不过我也可以先试试。”
“你确定?”时楼挑眉。魔气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强烈的感染性,人族的身体是所有种族里最脆弱的,甚至还没到精神攻击那一步就会先被魔气腐蚀,机能受损后灵魂的堕落更是轻而易举,很快就会成为最低档的那一类邪魔信徒。
“临时叠加几个魔法阵就可以降低风险。”凯茵当然确定无疑。他站起身,语速比平时更加急促了一点,像是怕他反悔,“我定制的龙骨和圣银已经到了,刚好可以派上用场。”
龙族皮糙肉厚,任何魔法打在他们身上都要大打折扣,龙的骸骨可以说是世上最稳定坚固的材料,有价无市。圣银由光明教会亲自冶炼银矿,并经过圣职者的祝福而成,广泛运用于教堂内部的装饰,但很少在市场上流通。
凯茵比想象中还要有钱。
他要先去准备场地,请时楼再等一会儿,但实际上时楼并没有等太久,凯茵再次出现在花园里邀请他进门的速度比他预想的要快得多。
客厅里多余的家具都被清空,只用一个木架收容了所有要用到的工具,地板上洒满了薄荷、迷迭香和马郁兰,一个用龙血竭和水银绘制的大法阵以沙发为中心徐徐展开,几个燃烧着乳香的黄铜小托盘按照魔力的流通方向整齐地摆放在阵眼,再外层还有几个稍小一些的魔晶石阵,源源不断地向内圈输送着能量。
拆解开来都不是复杂罕有的魔法阵,但因为巧妙的叠加和材料配比,能量的利用率几乎是完美的。
时楼踩着草药走到中间的沙发上半躺着靠坐下来,凯茵拿着笔,他要在伤疤的四周也画上魔法阵,以此确保魔气不会在中途逸散。
他的手非常稳,神情专注,呼吸轻轻地打在腹部,时楼身体微微一僵。
凯茵停下并抬眼问他,“需要止痛吗?”他以为这点程度的灼烧对精灵而言不值一提,就没有准备止痛的药水。
时楼还保持着人形的外貌,虽然冷着脸没什么表情,琥珀色的双眼在光下却有种透明的纯真,凯茵与他对视了两秒,见他没有回答的意思,便又低下了头。
“你在画什么?”时楼看到他绘制的方向改变了,不是原本的图案。
“套一个止痛舒缓的小法阵。”
“不用。”
“只是简单的符文共鸣,不会影响到基础法阵。”凯茵顿了顿,“我的魔法原理是最好的。”
法阵的叠加、嵌套和联动是高级的魔法技巧,因为十分艰涩高深,所以在使用时往往遵循精简的原则,也就是非必要不复合使用,更不会临时更改魔法意图。对于人类而言,这是要上反面教材的行为。
系统辛辣点评:“他在炫技是吗。”
凯茵的魔法阵确实非常熟练,很快就布置好了一切。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小麦色的肌肤上,他一点也感知不到魔族的气息,对手下这具躯体的强悍程度又有了更直观的认知,瞳孔因兴奋不禁扩张了一瞬。
谁会想到竟会有人用身体来禁锢魔毒?
真是个疯子。
黑发的术士拿起放在木架上的一支细长刻刀,刀刃由圣银锻造而成,刀柄镶嵌着一颗虚空晶石,这是目前已知的最贴合空间法阵的宝石品种——没错,刀上还刻了一个简易版的空间法阵,可以在不伤害精灵的情况下穿透皮肉。
准备用来承接魔气的容器是用一截龙骨制成的,瓶身上有着金色的符文,这是为了祛除龙骨携带的诅咒,未经过处理的龙骨是不可以使用的。
时楼看着这些显然需要耗费大量工时定制的高级魔法道具,嘴角微微一抽,眯起眼瞪他,“你是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吗?”
已经深谙精灵王性情的凯茵矢口否认,“我只是习惯于有备无患。”
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而事情的走向证明,他是正确的。
将刻刀的尖端抵在时楼腹部伤痕的边缘,凯茵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开始了。”他语气平静,却透露出一丝紧绷。
伴随着一阵低不可闻的嗡鸣声,伤疤周围的法阵瞬间亮起了微弱的银青色光辉,刀锋像是沉入了水中,与皮肤重叠的部分消失不见。空气好像变冷了,一缕淡黑色的气息如烟雾般被逼迫着从皮肤深处涌出,缓慢地向龙骨容器汇聚而去。
那股黑气像是有生命般在抗拒,它涌动着、挣扎着,甚至试图反向侵袭凯茵的手。一团几乎泛起白光的火焰在后面穷追猛打,而与此同时,凯茵双眼死死盯着黑气,口中念念有词,魔法阵的光芒变得更加耀眼,随着几道金色的符文收束旋转,黑气的反噬得到了压制。
龙骨瓶很快填充了一半,凯茵试着分离更多,继续用法阵慢慢引导魔气,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
下一秒,变化突生。
当一大团黑雾快要完全被引导至容器时,残留在精灵体内的魔气猛然一震,竟如活物般疯狂地反扑回来,几乎形成一个小漩涡。凯茵神情一凛,迅速盖上了瓶盖,并以最快的速度切断了引导的连结。赤焰王的火焰也幻化成了锁链,将黑雾重新封存在了体内。
时楼的脸色白了些许,靠在沙发上微微喘着气。不管是将狱门打开还是抓回逃犯并重新合上,都是一项巨大的消耗,魔气的暴动让他出现短暂的头晕目眩。
一阵熟悉的温暖气息出现在身侧,充沛的火元素欢快地向他涌来,抚慰了因再次被强行压制在体内而焦躁不安的本源火焰。
时楼睁开眼,只见凯茵正在捧着一个冰石匣子向外倒炎晶岩,色泽纯正的弗拉姆矿石堆在沙发上,将半个客厅映成红光,几乎盖过地上那个巨大的金色魔法阵。
沸腾的火元素激活了室内的防火和隔热法阵,于是边边角角处冰蓝色的符文也亮了起来,发出浅浅的涟漪。凯茵家里保留了很多祖上的收藏,里面有大量的玻璃和水晶器皿,譬如天花板上的花型吊灯,还有墙上的一些装饰物。此时在各种魔法光辉的照耀下也在闪闪发光。
时楼:……
好炫。
他将手放在炎晶上,来自故土的矿石令他的眼神一瞬变得温和,只是当他抬起头,那种柔软很快又消失不见了。
“你从哪里搞来这么多东西?”
“穴居矮人在赤地封锁前囤积了不少,我跟他们做了一笔交易。”
凯茵倒完炎晶岩后,就蹲了下来,继续看他腹部的伤痕,面上带了些凝重,虽然他的表情波动一向不大,但很少像这样用力地抿着唇,额头被头发遮住了都能猜到一定是眉头紧锁。
“我刚刚尝试彻底剥离,但是失败了,这里,”他点了点那块肌肤,极具专注力的目光像是要透过表象看到深层的血肉,“有一个类似于结晶体的东西,我怀疑是魔核的雏形。”
一旦魔核形成,魔气就会无穷无尽地产生——而燃料正是宿主体内原本的生命力和魔力。更通俗地讲,意味着彻底堕落成了魔族,还是实力超群的大恶魔。
“您的火焰有变小吗?”凯茵问。
时楼摇了摇头。
“那或许只是产生了异变。”凯茵也不认为精灵王已经堕落,从身体到心智再到灵魂,他都没有出现任何魔化的征象。
“等明天实验室好了,我能否再请求一次观察?它现在的形态介于液体和固体之间,我要知道它会不会继续凝实下去。”
时楼答应了,但他心底其实已经有答案。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东西应该就是魔核,而他之所以还没有“堕落”,纯粹是因为精神素质过硬的同时没有拿到剧本,没能顺利在月神祭典上堕落。
反正每次猜测都是好的不灵坏的灵,不知为何,确认下来后心里竟然有种诡异的“看吧果然”的踏实。
凯茵已经提取到魔气,下一次检不检查都无所谓,时楼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跟之前相比,你对魔族的了解多了很多。”他对凯茵的情报网燃起了一丝兴趣,不仅是魔族相关的知识,还有这些道具和材料,可都不是光有钱就能搞到的。
教廷的圣银就算了,穴居矮人也不是对待人类十分亲和的种族,有能力处理龙骨的炼金术大师就更是屈指可数,这种有专长的传承者脾气总是一个赛一个的古怪,隐世不出。如果是老休斯,能认识这么多人不稀奇,但这种关系往往不会传到下一代,凯茵年纪轻轻,人脉有点意思。
“你从哪里搞来这些,难道都是你的主顾?”他知道凯茵本人就是高级术士和药剂大师,在炼金术方面也有不错的造诣,不过短时间内能有这样的行动力,还是有些出乎预料。
因为凯茵很少跟人打交道,他以为这种性格在人族中会很受排挤。
人类很喜欢抱团,这点他在成年游历时就发现了,这是他们的通病。
“并不都是。”凯茵正拿着那个龙骨瓶凝神苦思,回答的声音有些漫不经心,“可能因为我是术士协会的荣誉副会长,算是间接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