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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母情女偿(4)【天选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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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这一刻,钟挽灵才明白,她是多么的天真且幼稚,竟然指望着公平、公正。

一个人要如何对抗一群人。

这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无法完成的任务。

就像一艘在暴风中风雨飘摇的船,其中一人发现了陆地,想要带领大家在船沉没之前靠岸。可船上除他以外的所有人都忙着瓜分船上的财宝,宁可抱船死,也不愿分出一分力气去寻找出路。他能怎么办?更何况,他还不是船长,他只是一个寂寂无名的水手。他还有什么办法?他只能望着遥远的陆地,与他们一同沉没而已。

“好,真是好,所有人都想逼着我死啊。”

原来,这就叫万念俱灰。

钟挽灵沉默地走出八仙厅,心中空落落的。她已经看不见那片遥远的陆地了。

“这不是钟挽灵吗?”

钟挽灵抬起眼,眼前是一个佝偻猥琐的小老头,小老头的脸上挂着奚落虚伪的笑。

钟挽灵不想理他,径自向前走去。

钟实却不肯放过这次机会,嘲弄地笑着说:“你来做什么?求我们撤回公示吗?这可是你娘的决定。神童连自己亲娘的决定都要忤逆吗?基本的孝悌之道都做不到,还修什么道?说到底,女人修什么道?不知尊师,不知礼数,不知孝悌,要如何知道大义,更何谈悟得大道嘛!”

钟挽灵顿住脚步,回过头,冷冷地注视着这宛若大仇得报的小老头。

钟实见钟挽灵回头越发得意洋洋,猖狂地大笑道:“你不是很傲吗?你们卜梦阁的人不是很看不上我们玄星阁吗?你可曾算到有一天会栽在我手里呀!最没用的就是你们这些卜梦师了,什么天赋异禀,你们知道又有什么用?知道就能改变了吗?你们根本无能为力!可笑可笑!”

钟挽灵冷冷地看着钟实,一时间无处宣泄的怒火,令人窒息的绝望,以及绵绵不绝的恨意全都集中在了这个小老头身上。

钟挽灵笑了,笑得阴沉而诡秘,她说:“黑云遮日,贪欲蒙心,腧阙闭塞,不日你将有灭顶之灾呢。”

钟实脸色一变,吃惊地瞪着钟挽灵,怒道:“怎么,说不过老夫,就要咒老夫死?呵,这就是你们卜梦师的本事吗?”

钟挽灵还是那般诡秘地笑着。“非也非也,我在卜梦阁有挂牌,不是因为谁的命令,而是我有您所谓的天赋异禀。正如您所说,我们就是能看见,这就是您的气运呀。”

钟实忽然有些害怕了。钟氏卜梦之能天下闻名,钟挽灵在其中也是佼佼者,之前钟挽灵也说过类似的随口之言,结果十言九中,而且这丫头是乌鸦嘴,往往好的不灵,坏的准得很。钟实越想越觉得胆寒,背后渗出了一层薄汗,自己招惹这么一个乌鸦嘴作甚,后悔不已。

可,现在退缩了岂不是跟他害怕服软了一样。转念一想,钟挽灵现在也不过是条落水狗罢了。这样一想,钟实又有了底气。

钟挽灵也观察着钟实,这人身上有不易察觉的浊气,这是过去他身上没有的,不过这人向来心术不正,生出浊气也不稀奇,而且这点浊气当也危及不了性命,还不至于走火入魔。

但,钟挽灵此时心情极端恶劣,于是她说:“你将死于贪欲。色欲将为你招来索命煞星。你的灵气会被吸干,你的血脉会被污染,但你不会堕入魔道,因为你在那之前就会枯竭而死。你死后形神俱灭,什么也不会留下,真是被利用的非常彻底呢。呵,可悲可悲。”

说完,她不管钟实如何尖声怒骂,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钟挽灵离开了八仙厅,却并没有回玉兰居,她走进了祠堂。

祠堂重地闲人免进,除了祠丁和宗亲,仆役平时一般是不能进来的。若非逢年过节,宗亲们平时也不会来。

钟挽灵推开黑檀木的大门,迈过高高的石枕,绕过照壁。

灰白的高墙高高地耸立着,夏日灼人的阳光似乎也透不进来。两旁廊道外壁的灯架挂满白色灯笼,戚戚幽幽。

钟挽灵径直穿过长长的天井,走过一盏盏灯笼的幽光,走过藏风聚气的缸。

正堂的大门敞开着,长明灯幽幽光芒照耀着一墙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灵位。钟挽灵跨过门槛,进了正堂。老迈的祠丁在偏室偷懒打着盹,从门帘后传来阵阵鼾声。

时隔数月,墙上的灵位又多了一块,是她最爱的太奶奶的。

只可惜,她终是食言了。

她没有办法实现她对太奶奶的承诺。

所有人都在阻止她,她已经没有办法了。

钟挽灵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直直在正前的蒲团上跪下,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磕完第三个头,她却无法直起身来。眼泪终于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无声却汹涌地涌出眼眶。

她恨。

她好恨。

她恨背弃她的母亲,她恨贪婪卑鄙的钟佳男、邹水儿和钟如俊,她恨各怀鬼胎内斗不止的众长老,她恨无能又愚蠢的自己……

老祠丁听到正堂有动静,忙不迭跑出来一看,却见地上跪着个姑娘,看衣着也不知是哪家小姐,着实吓了一跳,正想上前去扶,却被一只男人的大手拦了下来。老祠丁抬头一看,识相地退回了侧室,又从侧室的侧面走廊离开。

钟挽灵却浑然不觉。她只是跪着,保持着头抵着地的姿势,默默地流着泪。

她听不见外界的声音,她也不关心。

一切于她已经没了意义。

一股稳重却温和的力量扶住了钟挽灵的身体,一双厚实的大手将她扶了起来。

钟挽灵抬头,看清眼前这个青色长袍的中年男人。是她的父亲,章石音。

玉兰居的仆役们眼看着钟挽灵向八仙厅而去,都很着急。但钟府自有规矩,各个别院的仆役各司其职,若无主人的命令是不能擅自离开负责的别院的。他们只得赶紧找姑爷章石音。章石音听了个大概,也很着急,带着人冒着炎炎夏日找了一圈,却到处不见人。

后来,有个巡逻的守卫说看见晚兰小姐去了祠堂,章石音这才匆匆赶来。

章石音走进祠堂的时,看到钟挽灵跪在灵位前面一动不动。钟挽灵跪伏在地上看不到表情,可章石音却有种感觉,他知道她在哭。当他看到老祠丁想要去扶起钟挽灵时,他伸手拦住了老祠丁。他知道他的女儿一定不想让人看见自己哭泣的模样,她是一个非常要强的孩子。他已经有太久没有看见过女儿哭了,上一次还是离开怀宁前的最后一夜。

那一夜,他们一家三口早早熄灯上床。可他和妻子终究是放不下独生女儿,想趁女儿睡了偷偷进房间再看看女儿。可两人却在房间门口听到了房中轻轻的啜泣声。

直到那时他才知道,原来那个总是顶撞他,被他打肿了手心也不服软的女儿,也会哭;原来他这个从来都理智过了头的不肖女儿,也是不舍得他们的。

他和妻子不敢进房去,怕一见了,就会反悔已经下了的决定;他和妻子甚至不敢待在房门口,怕女儿听见了动静,他们就再舍不得放手。

最后,两间房,三个人,一夜无眠。

章石音扶起了他的女儿。钟挽灵的眼睛已经红肿了,可她的脸上依旧充满了淡漠和戒备,以及深深掩藏的绝望。

章石音知道,五年后的今天,他的女儿已经不可能再信任他们,是他们亲手摧毁了她的信任和依赖。他不明白修仙界的事,他也不明白妻子为什么要做下这样的决定。可现在木已成舟,他还能怎么办?他可怜的女儿又能怎么办?

章石音叹息了一声,抱住他可怜的女儿,温言安慰道:“算了,没关系,大不了十年后再来嘛。”

钟挽灵猛然推开章石音,愤恨地瞪着他,像一只受伤却依旧不愿臣服的兽。她的眼里积满了泪水,却强硬地愣是没让一滴落下。她自嘲地说:“十年之后,我还会有机会吗?”

章石音劝道:“十年之后你才二十五岁,不还有机会吗。”

“哈,二十五岁……”钟挽灵惨然笑道,“我还有机会活到二十五岁吗?这次之后,我在钟家还会有立足之地吗!?”

章石音无法理解,他觉得女儿只是被愤怒和悲伤冲昏了头脑。一场考试一场选拔,怎么可能改变一个人的一生?更不可能要了一个人的命!他只能极力劝道:“晚兰,你冷静点,事情不会像你想得这么严重。你冷静点!”

“该清醒的人是你!”钟挽灵愤怒地咆哮着,“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你只想着住在自己的象牙塔里。外面的事你根本一无所知!你知道吗?这是攸关着整个钟家、整个佬仙门命运的选择!你不知道,你们都不知道!你根本不关心钟家的事,他们则只看到眼前的利益,母亲更是愚蠢地执念于‘长子嫡孙’……!”

“啪”的一声脆响,一个重重的巴掌落在钟挽灵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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