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堑落下,凡人怎能跨越。
县令和驿丞一个劲的往前跑,直到离城门远了,才稍微停下来。
“大人,巡抚好像没跟上来。”驿丞拍着胸口,喘着粗气,喘气声如破旧的风箱般干涩难听。
“那就好,那就好。”县令官袍上满是他的汗水,大冬天的,让他如坠冰窖般,浑身发抖。
“方才,咱们出来的时候,巡抚在后面喊什么?”县令问,他咽着口水,擦着汗水。
“好像是,关城门?”旁边衙役回答。
县令挥手挥停板车,颤抖着腿走下来,捂着口鼻:“你将这人送到疯人塔去。”
驿丞也下来,同样双腿发抖,刚才实在太着急了,他们便跟着衙役一同出来,现在还得赶回去。
“这破车丢了就丢了,我和县令走回去。”驿丞也捂着口鼻,衙役拱手领命,便驾着板车去疯人塔。
驿丞擦着汗水,坐在一边石头上,细细回想刚才巡抚说了什么,别说,刚才那么紧急,他也没仔细听,注意力全在马屁股上了。
“大人,咱还回洛川县吗?”
“那不是废话?咱们废这么大力气,不回去当官,难道还要在这荒郊野外当个野人?”
县令深呼吸,本以为那个巡抚一时醒不过来,没想到他竟然追上来了,还好他们跑得快,没被巡抚追上。
估计是他知道了是他们二人将他打晕,反正是个巡抚,大不了下次多给点钱,贿赂够,这些人也不会和他追究什么,毕竟还得靠他捞油水不是?
“快走快走,别坐着,要是那个晋王没死,咱们可得回去加把火,免得让人抓住把柄,能让那群刁民弄死他是最好的,要是不行,至少也得让他瞎了残了。”
县令这会来了勇气,左右李铃央不在城中,没有疫病病人在,他就可以放开手脚。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晋王算什么?皇帝来了,他也不怕。
“是。”驿丞强撑着腿站起来,两人还没走出多远,便听到一阵从后而来的马蹄声,两人一愣,便都回头看,远处十几匹骏马飞驰而来,随后猛地在二人面前停下。
为首的,是一个臭着脸的青年。
“洛川县令?”
“这可是县令让我干的,你若是死了,可别来找我”衙役将李铃央扔到疯人塔里,将大铁门重又关上,口中念念有词。
他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听着塔中的哀怨嚎叫声,赶紧爬上马飞驰离开。
他没打算回去,他在洛川县没有家人,惦着钱袋,他心中美滋,有了这笔钱,下半辈子做什么营生都好过给人当牛做马使唤。
他打开钱袋,见上面躺着一块黑色石头,石头光泽如水,看起来很是珍贵,衙役拿起来仔细看了两眼,随后露出嫌弃的神情:“想不到县令也是个抠门的,竟然拿个破石头当宝贝。”
扔了石头,钱袋轻了不少,好在衙役容易满足,重又系好钱袋,哼着歌骑着马消失在疯人塔附近。
李铃央高烧不断,脑中蜂鸣声作响,直到感觉到额头有股冰凉之意时,蜂鸣声才逐渐退去,她缓缓的睁开眼睛,一入眼便是一张略带风霜的妇人面容。
她脸色苍白,嘴唇干涸起皮,满面病容,可眼睛却如春水般温柔,见她醒来,怜爱的将一碗水递到她嘴边。
李铃央喝了一口,哑着嗓子问:“你是谁?”
“这里是哪里?”
她艰难的抬头四望,这里是一座塔的底层,离她不远有一个往上的台阶,台阶上坐着很多人,大部分都和这个妇人一样,脸色惨白,一脸病容,有些人瑟缩在角落浑身打颤,有的人躺在一边,半点生机没有,多半已经死去。
在这些死去的人里,她敏锐的看到一个老妇人,老妇人很是面熟,她来洛川县第一个搭话的人,就是她,那个卖饼的老婆婆。
她死了。
她一怔,想起那个小孩,原来那时他眼里的害怕,不是对她,是对这个老婆婆。
李铃央又转过头看妇人,妇人坐在她身边:“这里是疯人塔。”
“疯人塔?”
疯人塔从前是用来关押洛川县的疯子的,疫病爆发之后,便用来关押患了疫病的病人。
“怎么可以这样!”李铃央情绪一激动,便猛声开始咳嗽,几乎都要将整颗肺咳出来,咳得满脸都是鼻涕眼泪,甚至呕出酸水,妇人一直拍着她的背,等她稍微缓过来,又将那碗水递过去。
“姑娘,别激动。”
李铃央推开她的手,抬头看向周围的人,那些人一点反应都没有,眼中满是绝望之色,即使再大的声音和动静,也无法驱散人们眼中的灰丧之色。
“洛川县,早就已经被疫病传染了是吗?”她问。
“一个月以前,就有人死了,县令不让说,也不让县里的大夫看,那些大夫也不敢看,有些人想偷偷请外面的大夫看,可也不让。”妇人捂着嘴巴,咳了几声,无力的靠在墙上。
“后来,有点病的,就被扔到这来。”
“他只是个县令,你们家人也不拦着吗?”李铃央扫视着周围,妇人笑了笑,像是在笑她天真。
“家人哪里敢拦,普通百姓顶天见到最大的官,也就是县令了,他说要你死,你还能挑挑日子?再说,那些没得病的人,可恨不得把我们都扔出去的好。”
“姑娘,你别着急,这种病,过个三五天也就去了。”妇人脸上血色全无,可还在温柔劝慰她:“你别怕,这里这么多人,都陪着你。”
李铃央浑身无力,她想站起来,想像所有人高呼不要放弃自己的性命,但是她没力气,也做不到。
她只能和妇人一样,靠在墙壁上,勉强维持着几分清醒,身上寒热交替,喉咙里仿佛又异物蠕动,让她动不动便咳出声来。
她眼中模糊,像有蛛网罩住般。
或许,她这次是真的要死了。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逐渐流失,就好像即将融化在水里一样。
在这最后时刻,她想起很多人,严松萝、李清荷、陆姝…
还有陆和渊。
她很想再见陆和渊一面。
若是得知她的死讯,他会哭的吧。
如果,她离开后这个游戏还继续的话,他会哭的吧。
她想擦去他的泪水,想抱住他。
让他,不要难过。
她闭眼,滚烫的泪水直从眼睫中流出,她又想起了那个漆黑的夜晚,她从山道跌跌撞撞的往亮光处跑,是他从黑暗中奔出,给了她光。
“我想回家了。”她睁开眼睛,低声呢喃:“我好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