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周恒说了那么多事,引躺在床上的柒七思绪万千。
周恒说缘分么?
若说缘分,她与周祯,又是什么样的缘分。
第一次相遇是在沐合堂。
后面竟有了三次的相救之恩。
如今她嫁过来要完成他的吩咐还完他的恩情,她赔了后半生这已是一条命,一命换一命。
柒七心里怅然若失,只觉得自己这生实在太苦了,出身虽好,日子却过得艰难,如今又还要伤了太子报恩。
罢了……罢了……
为了让周恒体弱,她想了很多法子。
但她自知不得从周恒的饮食入手,太子的饮食用药必定是十分谨慎的。
果然嫁入东宫后便看到他的每日三餐、药水、甚至日常饮的茶都有四、五嬷嬷太监检查几遍,一点儿不对劲就会引起怀疑。
好在这些年与花打的交道不少,有一次她去沐合堂收做月季簪子的花画时听到有个西州巫医说过月季容易破坏风水,寓意不好劝她不要做月季花簪,又言月季五行属火,过多火气不利和谐,且常常夜里开花吸收地气,花香虽不像百合那般浓郁,却也不算寡淡,让人不宜睡眠。
偶尔闻闻倒还好,若闻得多了便容易让人胸闷,气虚。
月季花汁可精炼成无香的月季花油,月季花油加上檀林散、鸢元、无泽、梦魇草便可制成无色无味的无魂膏。无魂膏遇热散发出的气味若被人吸入体内,夜里便会睡不安稳,噩梦缠身,宛若无魂。
她翻遍了巫医药本终于找到了制作之法,于是入东宫前她做了三盒无魂膏。
达官贵人府中多燃红烛,所以她的无魂膏也调成红色装成胭脂膏带了进来。
每当周恒来她房中歇息时她便悄悄削掉一截蜡烛,换成无魂膏燃着。
周恒本就身体弱,若夜里也睡不好,长此以往必定神丝衰弱、元气大伤,病弱早亡。
而她自己则吃下用酸枣仁、半夏、合欢皮、夜交藤、远志、柏子仁等物制成的安神丸化解。
可今夜不知怎地,她仿佛也受到了无魂膏的影响。
柒七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她梦见周祯躺在一个碧绿清澈的湖边奄奄一息,他拼命的向她招手,嘴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走近时平静的湖面顿时波涛汹涌,漫天血色。
那湖变成一个无尽深渊,突然地,湖水冲入云霄,成了一个圈似的卷走所有的东西,她有些害怕,她跑过去使尽了全力拉着周祯却怎么也拉不住他。
周祯没入的湖中,再也没有一丝身影。
柒七猛然惊醒,汗水浸透了她的里衣。
一个梦。
这梦实在奇怪,使得柒七这一早上魂不守舍的。
“太子妃,入宫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侍女在一旁兀的说了句话就把柒七惊了一跳。
今日是先帝冥诞,皇亲国戚们都需要在祠堂祭礼。
“啊?嗯……知道了,太子殿下呢?”柒七说着。
“回太子妃,太子殿下上了朝后便留在了宫里,不过他派了金大人来接您入宫。”侍女一边整理着柒七的衣裙,一边恭敬的答到。
皇帝痴迷修道成仙之后对于这种类似祭礼求神之事十分上心。
今日的祭祀排场就大得没边。
三百多个诵经的法士,祭品摆了整整一百桌,法事需要的符纸也堆砌成了座小山。
祠堂内跪着乌泱泱的一片人。
就连皇帝自己,堂堂的一国之君也穿起了法士的衣服,举着灵木剑跳着舞,嘴里还振振有词。
这实在荒谬。
看着皇帝如此疯魔的样子,难怪周恒对他这个父皇嗤之以鼻,柒七心想着。
柒七跪了得有两个时辰,膝盖乌青,一旁的周恒看出了她的难堪,便悄悄命人带她出去休息。
柒七自然求之不得。
柒七刚入后殿喝了一杯茶,便听见一声清丽的笑声。
“呵呵,这位便是太子妃吧。”
柒七循声找去,只见一位身材妙曼的女子推门缓缓而来,头上的步摇随着脚步摇曳生姿。
一双勾人魂魄的碧色眼睛,白皙透亮的脸蛋,唇不点而朱,身带奇香,走得越近闻得越清晰。
好美的女子。
柒七待她走近了,沉声问道:“你是?”
女子身后的宫人回了话:“这位是昭仪娘娘。”
昭仪,原来的那位原美人。
之前在宴席中远远看过几眼,没想到她竟是一对碧眼,如此美丽。
柒七也顾不得膝盖的疼痛,起身说道:“见过昭仪娘娘。”
昭仪拍了拍她肩膀,示意她坐下,道: “你们都出去吧,本宫和太子妃有话要说。”
什么事要屏退随侍?柒七不解,况且这是她们第一次正经见面,因着皇后未废时机尴尬,柒七极少入宫拜见各位娘娘。
昭仪看人都走完,刚刚带有笑意的脸却变了模样,“真不知道他看上你什么了?你们这些官宦小姐的命怎么都这么好。”
他?是谁?
柒七发愣,这些话又从何说起,“不知昭仪娘娘所言何事,我怎么听不明白?”
昭仪冷笑一声,捏起柒七的脸,不紧不慢地说到:“何事?自然是你命好嫁给太子的事啊,本宫虽然知道与他无果却还是心有不甘,凭什么,本宫爱一个人要付出的代价那么大,凭什么你们这些贵女轻而易举地就能拿到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她说到痛心处,手仿佛要生生捏断了柒七的颌骨,指甲也仿佛要嵌入肉里。
柒七吃痛,只得用力地挣开。
昭仪见状,脸上浮起恨意不减,却松了手。
还未等柒七缓过来,“啪——”一个巴掌落了下来,扇得柒七跌坐在了地上。
“可惜这一巴掌也解不了本宫的心头之恨。”昭仪带着愤恨的声音说着。
这昭仪无故出现在此这般折辱柒七,她实在觉得不可忍耐,这一通通的话里有话柒七也愤怒到了极点。
这昭仪是个什么疯子!吃错了什么药!平白无故拿自己撒气!
柒七撑着身体站起来,径直站到昭仪面前回了她这一巴掌。
昭仪未想到柒七竟敢如此,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也就结结实实地受了这一巴掌。
在昭仪惊愕的时候,柒七不卑不亢道:“我不知娘娘与太子殿下之间有什么瓜葛,但娘娘作为后妃若是与自己的小辈不清不楚着,这就是杀头的大罪。再者,昭仪娘娘何必拿我出气,娘娘如今的境地与我无关,算来我与娘娘也就只有一面之缘,这一巴掌来得不明不白,我自然是要打回来的。”
昭仪听此气极反笑,眼中满是愤怒,恶狠狠地瞪着柒七,手里的茶杯也狠狠地摔在地上。
柒七露出为难的神情,冷笑道:“走过一个长廊便是祠堂,娘娘若是闹出大动静怕是所有人都要被吸引过来了,还是说娘娘有什么憋屈事要告与众人?”
“本宫如今这副模样还怕什么?”
柒七不想再听她言语,提着裙子便离开。
柒七自打入了东宫,过着万分小心的日子,从不招惹一丁点儿是非。
关于太子周恒的事情她不会去打听,他有什么旧爱要什么新欢与她何干?
她倒奢求这些人别来打扰她,他们要如何便如何。
报完了恩,东宫也没有她的容身之所,她那时定会拼尽全力逃离东宫。
她不在乎,不留念。
只是今日这事真是个天大的新闻。
柒七闷着气走在路上,回想着这一天实在不顺,从那个梦开始就莫名其妙的,自己真是创了鬼了。
柒七自顾自的走着,也没有留心脚步,宫里长廊的台阶立得高,柒七一不注意便踩空了,眼看着就要摔在地上,有人伸出了手把要坠下台阶的柒七拉住。
“小心。”
柒七回头,便先看见穿着一身玄黑常服的周祯。
拉着她的,是珹王周洵。
“皇嫂怎么了,刚刚竟然就这样直直走着,差点儿踩空了,要是从这里跌下去就要动到筋骨了。”周洵郑重说道。
柒七面露尴尬,笑笑:“方才在想其他事没注意着路,多亏了珹王。”
“皇嫂跟着太子哥哥在祠堂忙了许久,许是太多事情了所以没留神,皇嫂辛苦。”周洵就着柒七的话说到。
柒七点了点头,勉强道:“应该的。”她心里明白不留神是其他缘故,至于辛苦,她确实也跪了半日了。
想着昨夜的梦,柒七抬头望了后面的周祯一眼,又极快地收回了目光,但就是这微乎其微的扫视也被周祯捕捉到了。
柒七尴尬,可眼下她还是镇定道:“昭王也在此啊。”
周祯挑眉,淡淡开口:“祠堂里的烟熏的人睁不开眼睛,本王出来走走。”
说完后就再也没正眼瞧过柒七。
不过柒七也明白,他与周恒关系不好,也一向骄纵自傲,这倒合理了。
皇后这个情况也不知道周祯这处境如何了。
算了,与她何干。
柒七正要说离开,膝盖骨上忽然传来一阵刺痛。
“嘶——”柒七疼得皱眉。
身后的采薇连忙上前扶着她,扶她坐在了廊上栏台上。
柒七坐着揉了揉腿。
“皇嫂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周洵见状也关心道。
“应该是跪太久了。”
柒七话音刚落,周祯便指着采薇:“你去太医院取些化瘀止痛的药来。”
采薇也就随着柒七来了几趟皇宫,自然不认识去太医院的路,看着柒七这副模样,面上也露出来焦急的神色。
周洵倒是看出难处,可他们出门也没有带随侍,只得自己带路了。周洵对着采薇说道:“这里离太医院不远,本王带你去吧。”
二人急忙走向了太医院。
周祯蹲下身来,握住柒七的腿,柒七身子不由得一颤,不觉是尴尬,是实在很痛。
周祯握着她的腿,左右扭着:“这样痛么?”
柒七摇头。
“这样呢?”
“咝……痛…痛…痛!”
周祯见状一扳,柒七腿传来一股股阵痛,她倒咬着牙没喊出来。
周祯加大了力度,一手握着她的腿,一手上一手下,忽地一扳,疼得柒七差点流了泪。
周祯站起来拍了拍手,只简洁的说:“你刚刚扭到了腿筋,扳回来就好了。”
柒七咬牙道:“多谢。”
周祯对这声谢置若罔闻,又径自说:“昭仪本是太子的人,这么多年为着太子殚精竭虑,所以心中对你愤恨不平也是常理之中。”
周祯说着这话的时候,是看着柒七脸上的掌痕说的。
柒七沉默不语。
周祯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倒有些不是滋味,不过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她本就是要嫁与太子,他不过是让她助一臂之力而已。
他从前从不曾会意识到这些,应该说从不会自省,可唯独把她推给太子这事他竟觉得不安。
这不安是从那日在望仙楼看着烟火下的她开始的吗,那模样仿佛从前他也见过,可又实在想不起来。
柒七诧异:“那么说,元宵家宴,昭仪一舞,太子痛斥皇帝,便是自导自演。”
“为得人心,这些也不过是小伎俩。”周祯漠然道。
柒七听着这些话,梳理着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心中愈发觉得水深。
皇后这番模样肯定也少不了这位昭仪的枕边风。
夺嫡夺江山,果然少不了这步步为营。
却也步步惊心。
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被人算计死了,决定嫁与周恒那一天起自己也就是被算计在内了。
这算计,有周恒,有周祯,甚至有她的父亲,还有太尉府里的许夫人等一干人,都算计着她。
想到此白白的作了别人的棋子,柒七低低的哀叹一声。
柒七苦笑:“自然是了,用美人刺探圣意确实是小伎俩,可也是很有用处的,不然皇后娘娘也不会到这样的境地。”
柒七的话里有话的自嘲,她何尝又不是被周祯放在太子身边刺探的人呢,虽然只刺探一件事。
周祯自然听得出话外之音,若是之前他不会被这种事情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