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抽抽噎噎的田小岩,施淮雨抬腿走向三环广场,和等在那边的孟景桥会合。
孟景桥这会儿正站在广场旁一棵棕榈树下,边焦急等待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显示在手机上的时间。自家男朋友去找情敌谈话自然不会让他高兴,但大事当前他也只能短暂放下这份不快,陆陆续续骚/扰着沈一灼抒发他的烦躁。
见施淮雨出现,孟景桥浅笑着同他打了招呼。言信少年这会儿心情明显不好,眼帘微垂像是有什么心事。孟景桥发现后心里咯噔了一下,接着开口问道:
“你怎么了,不高兴吗?”
施淮雨没让孟景桥一直想着些有的没的精神内耗,跟他大概复述了田小岩刚刚说的故事。然后带着重重的眸中阴霾说:
“不用担心,我现在这样不是因为田小岩的表白,而是因为苍一中。言信好多老师都不太喜欢苍一中,但现在真听到他们过成这样,我还是觉得有点难过。”
相较于言风学生所经历的轻松多元式素质教育,苍一中学子那样夙兴夜寐的疯狂苦读似乎才是华国大多数学生高中时的真实经历。孟景桥听他说完后沉默了片刻,随即趁四下无人轻轻握住施淮雨的手。后者抬头望了望穹顶干净明亮的天空,又道:
“景桥,你知道吗……学竞赛后我认识了好多各种学校的人,也听了好多这样的故事。从王阵宇的远云到田小岩的苍一,好像好多学校都有过辉煌完就销声匿迹的经历。21届走后我们学校也已经有整整两年没出过屏蔽了,我怕万一到时候我们这届也考不好……”
上学时绝大多数人都会对自己学校骂骂咧咧,但要是说他们对母校真没有半点集体荣誉情怀,那想必是没有人信的。更何况施淮雨从小学起就在言信系的学校读书,十多年下来很难不对这所的确很好很好的学校产生感情。和田小岩所在的“苍一最弱届”相反,在22、23届黯然沉寂后,当年和神风中学公费同分的“2024最强届”就是言信最后的希望。但倘若这届学生的背水一战也输了,那言信……
施淮雨不敢再往下想了。21年中考刚结束时言信高中还是和神风齐名的“言风双top”之一,短短两年却就变得无人在意,连网上营销号盘点岭云名校时甚至都不带它。再这样下去,恐怕梦泽市“四大名校”就真的再也不会有言信的存在了。
感受到身边人被深深的迷茫和悲伤所笼罩,孟景桥心头不由一紧。他张了张口有很多话想说,但就读于断层头部神风中学的他这会儿说什么都像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最后,他在两人快要走到宿舍大门时终于开了口:
“不会这样的。你们跟他们不一样,你们不是远云,不是苍一,也不是已经走掉的言信22、23届。你们是当年和神风分数线一模一样的言信24届,是言信中学十多年来的最强一届。”
这话施淮雨已经听过无数遍,但现在站在神风中学校园内听自己这位神风中学的男朋友说出来,感觉还是不一样。他扭过头有些惊奇地看向孟景桥,却见那少年无比认真地注视着自己,无比清晰地说出这样一段话:
“施淮雨,我是神风的学生,知道八十多年来神风在省里的教育地位有多遥遥领先。再往前的事情我不知道,但你们这届言信是两千年来唯一一批被神风校领导拿到年级大会上说成‘有实力的对手’的学生。神风从来没这样在意过其他学校的学生,就连绥一、梦一和你们学校之前考很好的那几届都没有。所以不要怀疑自己,也不要预设失败,你们真的很厉害很厉害,好吗?”
宿舍楼前的小小空地上,神风少年郑重其事地看着他,眼神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决与执着。施淮雨在一瞬间愣了神,忽然觉得面前不是个比自己还小三个多月的早恋男友,而是位成熟而可靠的人生导师。当年在南坪街上说过那番关于“灵魂伴侣”的话在似乎在这刻化作实体,他看着面前人认真鼓励的脸,眸中光影几度闪烁,最终还是浮现出了笑意:
“嗯,好。不管其他学校怎么样,2024届的言信和神风一定可以顶峰相见。”
***
全省集训倒数第二日,积分榜前五名变为神风、言信、绥一、云凯和梦三。一群人大半夜躲在被子里偷偷看网课的绝命学法为言信队带来又一次成绩上的飞跃,现在他们离神风只差1.1分,反超夺魁的希望近在眼前。
但即便如此,真到8月10号闭营考试前,言信少年们还是陷入了成绩焦虑。被赶鸭子上架成为队长的廖凌海在纸上整理出言风两校十三天来的得分情况,然后颇为苦恼地将另外八个男生聚到宿舍桌前:
“今天又超回去0.8,但明天一天想拿1.2好像还是有点难。我刚刚看了一下,神风那么多天来得分最低的一次也拿到了8.3。他们学校的得分率太高了,要想超掉,明天我们就要拿到至少9.5的平均分。”
数据分析一出,言信众人纷纷陷入沉默。
过去几天省训营给他们做的大多不是往届物竞原题,而是省物理学会为贴合他们水平而特地制作的低难度仿真题。于是言风不少学生轻而易举就能拿到超高分,十多天考下来几乎忘了自己是来自竞赛超弱省的学生。但在明天的闭营考试里,张峋宇已经明明确确说了要给他们上真题难度;而面对那样的题目能不能拿到比神风高那么多的分数,这对他们完全是个未知数。
见宿舍内冷场,黄诚强颜欢笑说出句鼓励的话:
“廖神,不能这么看嘛。万一题一难神风那边平均分也跟着往下掉呢?”
这话显然没有什么说服力,因为神风中学在岭云学生心中的霸主地位实在是太不可撼动了。若是一套题难到连神风均分都上不了8.0,他们言信中学又怎么可能能拿更高。
这样一想,九个人瞬间都有些垂头丧气。正通过视频聊天和进行他们实时对话的魏语潇敲了敲女生宿舍那边的桌子:
“黄诚说得对啊。我们队优势是人少但精,学了这么多天大家进步也都很快,在算平均分的情况下没准真还能有希望——咱们不都连续好几天均分比神风高了吗?这情况出分前谁想得到?”
“对啊!而且今天施淮雨考得比神风孟景桥还好,直接把神风中学全程包揽单人第一的局面给打破了!神风学生怎样我不知道,但咱言信学子明显状态是一天比一天好的!你们说对不对?”
接过魏语潇递来的台阶,廖凌海忙跟着鼓舞士气起来。夺得单人第一的施淮雨被同学们围着夸了几句,最终看着廖凌海桌上那张记录成绩的纸,语气坚定道:
“嗯,说得对,我们都加油。胜利就在眼前,只要我们每个人都尽全力做到最好,就一定还有机会。”
***
2023年8月10日,全省集训在考试和试卷讲评声中落下帷幕。下午16:00,参训众人被齐齐汇聚到神风大礼堂,参与由李俊荣主持的闭营仪式。
“我天,真竞赛题还是太难了……这下我心里没底啊,言信能不能赢……”
众学生坐进礼堂但李俊荣还未上台时,刘正峰极度慌张地对左右同伴小声道。刚经历过难题洗礼的众人这会儿都有点魂不守舍,黄诚迷茫地摇了摇脑袋:
“我也不知道了,今天将近一半的题我都没把握……竞赛就是竞赛,弱省抓着训两个星期果然还是没办法跟强省比。”
“得了,你们还是从高一起就在那个书店一直学,我们才是啥办法都没有……这下真完了,我觉得自己考贼差,难道要指望堂堂神风考得比我们还烂吗!”
讲到最后,少年人表情已经比哭还难看。施淮雨坐在一旁听着他俩的对话,心里也十分烦闷。
在一片难过的窃窃私语声里,一群主办老师像十四天前一样走上礼堂舞台。李俊荣简单讲了几句形式主义的客套话,然后道:
“这是岭云省第一次办这么大规模的竞赛集训,十四天来虽然发生了很多事,但我很高兴看到最后成果不错。批完今早刚考的那套仿真试卷,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们:只要你们拿出实力认真做题,在今年九月份全国初赛里,在座每个人都能拿到至少省级二等奖。”
听到这个好消息,参训学生们短暂恢复了一些活力。言信那几个先前未受过竞赛培训的男生神采飞扬一瞬,然后又开始担心接下来的事。因为说完这句后,李俊荣就把话题引到了他们最关心的地方:
“那么接下来,我们就看看学校积分赛的最终结果。”
省训可不管那些莫名其妙的减压政策,“11~20”名和“6~10”名先后出现在礼堂大屏幕上,观众席上出现一阵又一阵的喧哗声——神风昱阳排名第十五,远云中学还是第十二,苍城一中最后挣扎着排到了第十,梦泽一、十、三中则分别是第六、七、八,大家寻找着各自学校内心生出各式不同感慨。然后李俊荣一按翻页笔,进入了最引人注目的环节:
“在本次积分赛中位列第五名的是——红城市第一中学!”
“噢耶!我们是第五名!”
在前四名固定后,第五名的争抢就成了后面众人关注的焦点。因此结果一出,红一中那群学生就欢欣鼓舞地庆祝起来。施淮雨看着不远处那些眼角眉梢都带着得意的人,心中不禁生出几分向往。魏语潇在他身边轻轻开口,说出那句他心中所想的话:
“好希望后面我们也可以这样。”
言信其他人听到声音都点了点头。而接下来那所被念出名字的学校,其中学生必定会陷入懊丧:
“第四名,梦泽市云凯中学。”
“啊啊!就差他们0.3分!”
云凯中学那边发出懊恼的抱怨,绥城一中的方向却已开始骚动。果不其然,李俊荣说出的下句话就是:
“第三名,绥城市第一中学!”
“绥一中万岁!!!”
那群来自绥城的少年挥动双拳开始庆祝,愉悦的气氛瞬间在整个大礼堂炸开,每个人都被他们张扬大胆的快乐所感染。唯有两所学校的学生被隔绝在这狂欢之外,个个紧咬牙关极度紧张地看着最前方那面大屏幕。施淮雨的食指不由自主交叉在一起,感觉自己手心不住地出着汗。李俊荣手拿话筒先后看了双方一眼,然后道:
“位列第二名的是……”
“神风,神风,神风,神风,神风……”
黄诚这时已经开始迷/信,双手合十蜷作一团不断念叨着。廖凌海的指节也已因拳头紧攥而泛白,一颗心在胸腔内极度剧烈地跳动。魏语潇和钱其航等人神情严肃,不想李俊荣却在这时一扬嘴角:
“没有学校。”
“啊?”
施淮雨惊异地眨眨眼,还未反应过来就见李俊荣将ppt翻到了最后一页。然后男老师回过身再次面向全体学生,在一片惊呼声中大声宣告最后这个在所有人意料之外的结果:
“在本次全省集训学校积分赛中荣获并列第一的是——梦泽市神风中学、梦泽市言信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