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讲台上看着台下满眼崇敬的学弟学妹，陈栋才恍惚间似乎又回到那个看到高考成绩的上午。他双腿如僵住一般动也没法动，这个人陷入莫大的无助。
“怎么啦，栋才，你不是昨天看完代芙她们的朋友圈就想回来吗？现在这些学生都崇拜你，听到你要来可激动了！”
直到英语老师李薇雅带有鼓励意味的声音在一旁响起，陈栋才才勉强将自己从过去的阴影里抽离出来。他整个身体如大梦初醒般不禁颤了颤，随后魏语潇带头在班里鼓起了掌。
满携期待的掌声铺天盖地传来，曾经的英语老师拍拍陈栋才肩膀，眼神示意他鼓起勇气。他于是终于做了一个深呼吸：
“抱歉，刚不小心想到别处去了。那我就占二十分钟英语课跟你们讲讲吧。”
然后，陈栋才在教室多媒体上打开鸿航发给所有返校学生的PPT。他向台下一众高三学子展示了学校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展示了学校为国奉献的卓越成果，也展示了学校那外形和银杏海棠楼莫名有几分相似的学生生活区。
不知怎么，听到这些话施淮雨莫名觉得心情有点复杂。他朝自己桌上那写有“旦华大学物理系”的亚克力倒计时牌投去视线，然后不自觉地攥了攥拳。站在讲台上的人这时刚把PPT翻到“谢谢大家”，李薇雅再次示意大家鼓掌，雷鸣般的掌声于是响彻理九教室。陈栋才最后向那些眸中闪烁希望火光的高中生看了一眼，然后道：
“其实到现在我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想法，毕竟鸿航确实挺好的，我学的也是自己很喜欢的专业。但高考弄成那样还是有点不甘心，每次去五道路遇到鸿大那边的学生都会觉得有点难受。我希望你们都不要遇到像我这样的事，高考能顺利发挥出自己应有的水平，然后考上自己想考的学校。”
语罢，陈栋才同李薇雅微微鞠了个躬，然后转身离开理九班教室。那天的温度还是有点低，李薇雅听说他要去隔壁办公室见数学老师，就在他走后重新关上了门。
只不过，现在谁都没心情再上英语课了。
过了很久，现任英语课代表的乐雯才开了口。少女说话时声调中隐隐有颤抖：
“原来……原来成绩那么好的陈学长，也可能会遇上那样的事吗……”
“对啊对啊……他唯一一次失利就是高考，这种事情砸下来谁承受得住啊……”
“不要啊，我真的以为高三只要肯努力就一定能成功的……”
写满自我怀疑的声音在教室内此起彼伏响起，陈栋才的故事让大家都觉难过，然后纷纷害怕自己会不会也变成这样。李薇雅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的发生，语重心长劝道：
“栋才确实可惜，出成绩那天我跟段老师都非常难过。但每个人的未来都只由自己说了算，你们不用把任何人当成参照物然后怀疑自己，因为无论是谁，手中都有一份只属于自己的人生篇章。栋才的故事是他的故事，而不是你们的。
“再说了，鸿航是非常好的学校啊。只要你们高三足够努力把基础打牢，就算最后像栋才那样出点意外，上不了top2也能进特别棒的985，对吧？”
这下班里终于有几个人笑了出来。施淮雨在看到陈栋才后莫名就觉得心里很堵，不由抽出张纸擦了擦眼角。
冬日的梦泽不会冷到让人无法承受，到一月下旬却也会有几个日子天上布满灰云。教室前门的小窗中框着一格白茫茫的颜色，施淮雨重新抬头后就望着那边出神。看不到尽头的灰白在小方框中流动，流着流着陈栋才却忽然出现，手握门把再次推开了理九班教室的门。白衣大学生朝李薇雅点了点头，眸带碎光将视线转向施淮雨时声音都带了激动：
“同学，你是不是十五届那个宣传部部长？我刚在教室看你就觉得眼熟，到办公室想了下终于对上号了！”
这话再次引起一片哗然。没人料到陈栋才还会忽然回来说这么一出——就像每人没人料到陈栋才会如此自嘲地说自己毁了言信的招牌。施淮雨在愣怔间点点头，陈栋才眸中情绪瞬间变得无比复杂：
“是你啊，真没想到你现在居然是李老师的学生……你拍那个魔法学校的宣传片我到现在还记得，我之前放给大学同学看他们都很喜欢。他们特别好奇是多厉害的高中生才能拍出那种片子……施淮雨，你现在有目标学校了吗？没有的话要不要考虑一下鸿航？”
同刚才一板一眼进行机械介绍时的模样不同，陈栋才说这番话时语速极快，像是在这位学弟身上看到了自己失去许久的学生会传承。坐在后排的蒋长健眉头紧锁面色不快，志在鸿航的徐星星瞧着学长满脸惊讶，施淮雨则被他忽然的热情表态弄懵了，说了半天只吐出一句“啊？”。
在陈栋才踏着下课前一瞬进入教室时，李薇雅眼中就闪过了惊喜的意外。她看着面前依稀找回出很久以前热情高中生感觉的人不禁笑了笑，然后走到陈栋才身边：
“陈栋才，你还真别说，施淮雨是真有本事考你们学校的！他在我们班成绩一直数一数二，年级前十也是随时可以考的！”
这话让陈栋才眸中倏然一亮。教室内同学也随李薇雅这一声应答变得更激动了，交头接耳的说话声在理九各个角落响起。一身白色羽绒服的毕业生不由情绪激动地大步跨到施淮雨桌前：
“真的吗！那你加油，你肯定能去特别特别好的学校的！听说你们这届生源特别强，不管屏蔽还是鸿庆东五一定都是会有的对吧，我……”
“叮叮叮叮～”
不知是不是被高三教室内全力拼搏的气氛所感染，陈栋才说到最后眼眶中竟然隐隐有泪水。说到最后他的语气险些哽咽，趁下课铃响起才收住话头抬手擦了擦眼。李薇雅走上来扶住他肩膀：
“栋才，你先别激动。既然这样那你可以多跟淮雨聊聊呀。你可以让淮雨站在学生角度给你讲讲新校区，也跟淮雨说说你当年的学习方法——高考就是一次意外，我们大家都很相信你实力的。对吧，淮雨？”
说最后那句话时，李薇雅将目光投向施淮雨。站起身后的施淮雨心情复杂地点点头，最后还是顺着英语老师的意思跟陈栋才一起走出了教室。
教室外的浓云依然未散，五楼走廊不时有身穿冲锋衣的学子走过，口中交流着各式各样的八卦或是题目。陈栋才却没将施淮雨带进理九隔壁那间小小的办公室，而是就那样在理九班门口的阳台上站定，手插衣袋望着下方一片灰白的陌生校园道：
“施淮雨……学生会现在怎么样了？”
“第十五届的工作结束得很顺利。去年底换届大会也弄完了，现在第十六届那些厉害干部还在努力做到更大。”
“太好了。这个时间市二诊应该考完了，你们……你们成绩还好吗？”
“嗯，应该算是预料之外的好，我们跟神风高三的差距已经非常小了。”
“啊，好，真好啊……你们这届果然比我们厉害多了。你们刚进来那会学校里人人说24届是最强届我还不信，现在看来我要是晚一年上学还真不一定能在言信排得上号。”
“没有吧。其实之前我们都觉得你比廖凌海——就是我们这届现在那个年级第一——厉害很多，也知道高考完全不是你真实水平。而且最后结果没出谁也不好说谁强谁弱，下个学期神风肯定还要发力。”
施淮雨说的确实是事实。“最后结果”四个字似乎触动了深埋在陈栋才心底的伤心事，他眼底眸光不由自主闪了闪，最后下定决心似的伸手搭住面前栏杆：
“唉。高考的确会有不少变数，神风遇到这种情况也肯定会比之前任何一年都更努力。高考发挥失常的23届老学长有几个教训，没准能在最后这个压力特别大的学期帮到你们，你想听吗？”
施淮雨点点头。即将进入第六学期的他们最需要过来人的帮助，而陈栋才的经验就是最好的助力。一身白色羽绒服的大学生兀自趴在栏杆上，藏青校服上写着“言”字的高中生站在一旁，明明隔得不很远却像身处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陈栋才闭闭眼然后说道：
“高考考的是心态，这个各种高三老师应该都跟你们说过吧？这话确实不假，因为我就是上到最后心态崩了。考完数学那天出来我失眠了一整晚，第二天进理综考场的时候已经快彻底崩溃了。
“第一，别把考上梦校当成唯一的出路。所有高三生肯定都想上最喜欢的学校，但如果一味对着一所学校钻牛角尖可能会让自己非常焦虑。稍微削弱一点功利心能让你在最后这段时间变得更游刃有余，不然你会很容易崩溃。”
说到这，陈栋才似乎想起了什么。洗衣房的扑克、学超里的蜜瓜、项目奇特的体锻场、那片像翠池一样飘着鹅鸭的小小池塘……在鸿航经历过的许多美好片段在他面前闪过。他眼里似乎浮现了一点点幸福，补充道：
“而且，世界上能让人偶尔觉得特别幸福的学校的确有很多。要相信一切都会是最好的安排。”
“嗯。”
“第二，不要太在意周围同学的成绩。我知道高三随时都会有突然杀出来的黑马，但不要用别人的成绩起伏影响自己。你们是竞争对手但不只是竞争对手，不要用他人的优秀惩罚自己，更不要因为成绩就损害和朋友的关系。
“第三，其实这个是最后把我心态弄崩掉的主要因素……你们现在数学老师是段凝，对吧？”
提到这里，陈栋才转过头看了眼那扇无人出入的办公室门。他眼中蕴藏着无数复杂的情绪，不甘和遗憾在深黑色的瞳孔里闪过，某几个瞬间似乎还流露出了……怨愤。
电光火石间，施淮雨似乎猜到了陈栋才放弃温暖办公室而在外面跟自己聊的原因。静望办公室大门许久后，陈栋才闭闭眼驱散心中那片裹挟雷声的情绪阴云，然后一字一句说出最后一条建议：
“不要相信任何人给你的心理暗示。你某场考试考得好是因为基础好，跟运气没半点关系；高考前考好也不会影响所谓的最后发挥，高一都上完政治了就该做个坦坦荡荡的无神论者。高三下学期大家精神状态本来就不好，这时候如果再被人有意无意地上压力就特别容易出问题。”
陈栋才这个时候语气特别严肃，明显是因为这个吃过特别大的亏。下节课的预备铃声响起，郭娟从办公室走进理九预备开始默写，陈栋才话题却才刚刚说完。他转头看了眼身后班级的模样，却还是又和施淮雨强调了一遍：
“记住，不管那个人是谁，不管他跟你说什么负面的心理暗示，都不要信里面任何一个字。现实世界没有预言家，他们不配替你提前说失败。”
在铃声和郭娟催同学进班的声音里，高中生和大学生在行远五楼的阳台上对立而望。陈栋才的眼里似乎藏着无数情绪，某一瞬间他甚至觉得站在面前的不是个曾在学生会任职的半熟学弟，而是一年前的自己。
是那个被压力和心理暗示逼到几近崩溃然后输掉决战，但如果能有个人提前为他指明方向事情可能完全不一样的自己。
施淮雨不懂这样复杂的心情。他只是个即将面对高考的高三生，没经历过大学里那些复杂的事情。但他还是被陈栋才那一眼看得心头动容。最终施淮雨无比笃定地点点头，语气坚定地说道：
“谢谢学长，我明白了。”
行远五楼的阳台只看得到灰蒙蒙的天，正式铃声终于在郭娟的呼喊声里响起，身穿校服的高中生重新回到教室。陈栋才或许永远不会知晓，自己当年在青空细雨里放飞的草稿纸飞机曾在老校区教学楼的三楼停留过。
当时施淮雨恰巧站在那，他弯腰拾起那写有“鸿都大学”的小物件，大喊着“金榜题名”让楼上学长的梦想重新飞了出去。
而在2024年初的今天，陈栋才站在陌生校区的顶层高楼，朝施淮雨说着当年高考时最重要的教训。他和施淮雨其实并没那么熟，但他就是希望施淮雨能替他考好，或是说希望24届学生能替他们23届考好。
这是因为他们想要传承。
不管是身为学生会干事还是岭云物竞生，是身为高三备考生还是身为言信尖子，陈栋才都希望自己的梦想和学校的荣光能在这些学弟学妹手中得到传承。
言信，一定要在最强届手中东山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