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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春衫年少(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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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朝彻已带人彻夜徘徊在丹丘秘境的入口——因出产五色石,丹丘秘境原本常年向外流溢出五彩的光晕,但自从江氏老祖江丹秋受伤后选择在此闭关恢复,整座秘境就已昼夜被那晚霞一样的明紫离火照彻。

可就在今天夜里,离火的光芒忽如其来便消失了——难道是老祖出关了?江朝彻不明所以,但他只是奉命在秘境入口把守、听令,没得到允许,实在不敢擅自进入——江丹秋修炼离火近乎大成,脾气也相应地暴戾至极,更何况,这一年多来,由于种种阻碍,江家迟迟找不来资质上佳的合适躯体再供奉给老祖,江朝彻因此颇有点不敢面对江丹秋,害怕被其连带问责。

故而他只是给江朝歌通传去了消息,接着便继续忐忑地等候,而直到天近破晓时,江朝歌的回讯倒还未到,却有一道身影已御空快速掠至。

江朝彻先是警惕,等来人落到跟前,他不由一怔,疑惑:“六姐?”

——令他疑惑的不只是江朝颐独身一人,到来得极其突然,更因为江朝颐此时的模样,与往常大相径庭!她个子不知怎地高挑出了一截,看过来的视线几乎与江朝彻起平,原本婀娜的身材更是瘦削干瘪了不少,使整体看上去竟有了几分男子的气质,而令江朝彻犹为不安的,是她神情的肃厉,眼角眉梢间曾经的柔媚尽褪,如今只透着令人直觉恐惧的威仪——这是修为巨大差距才会给人造成的神识威压!

江朝彻不由自主就低下了头,不敢再去直视对方,心里却越发惊疑不定,而“江朝颐”这时负手走过了他的身边,秘境入口的禁制随即被识别打开,江朝彻愣愣地看着“她”身上亮起的那明紫魂火,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嗓子骤然发紧:“…老祖?!”

江丹秋吩咐道:“你单独随我进来。”

江朝彻不敢丝毫置喙,两人一直到了江丹秋闭关所在的洞府,江丹秋才坐下解释了句:“朝颐遇到了伏杀,临死前将这幅躯体献祭给了我。”

江朝彻虽已有了些预料,但真正听见这话,还是忍不住恨红了眼:“六姐……是什么人做的?!”

“是个魔修,隐藏了身份,”江丹秋简单描述了一下当时的情形,道:“他虽最后关头侥幸逃掉,但也已为我所重伤。”

——紫微离火传言乃是天火下凡,轻易不灭,造成的伤害只会持续迭加,江丹秋的第九层离火更是能烧灼魂体,这人若想不被逐渐焚烧到魂魄灰飞烟灭,就得尽快想办法医治,而能针对拯救此症的无不是极珍异的药材,获取渠道有限,江朝彻明白过来:“我会通知大哥从这方面入手去查这人的身份,另外,”他蹙了蹙眉:“他戴着修罗面具?——说来近来中州崛起了一股名叫‘修罗’的势力,频频与我们作对,坏了我们不少事,不知道这人与之有没有关系。”

“也可能是故意借此来转移我们的注意,掩饰自己的真正身份,”江丹秋提醒他:“与其关注这点细节,不如去关注他的那把剑,”江丹秋的眼中闪过了一瞬贪婪神色:“打听的时候尽可能不要太惊动了外界——我定要得到那把剑。”

江朝彻应喏,心里却忍不住讶异:其实到了江丹秋这样的修为境界,武器反而容易成为束缚和累赘,就连剑修如江潮生、嵇平明,也都是在此阶段舍弃了有形剑,更遑论江丹秋根本就不是剑修,那么他如此垂涎那把剑会是因为……江朝彻正思索着,却听江丹秋忽然道:“跟我谈谈宣无虞此人。”

江朝彻第一反应是:“六姐的死和宣无虞有关?”

江丹秋沉吟着摇头:“不是这个,而是我在回来的路上简单搜阅了朝颐的魂识记忆,才知道她会突然离开蓬莱,是因宣无虞威胁暗示她说——潮生其实未死,而且她也曾在数月前亲眼见过若水剑意的重现。”

江朝彻也是骇然:“这……?”——但剑修的本命剑意就像他们的本命魂火一样,是绝无可能造假的,且只会随着修士的死亡而彻底消散,更何况江朝颐的相关记忆肯定已被老祖仔细检验过,已确定是若水无疑。

“所以我叫你说说这宣无虞,”江丹秋眯了眯眼:“我闭关久不理外事,竟不知道潮生这个弟子居然这样惊人——我记得他还是我江氏游仙楼出身,与你大哥有些关系?”

江丹秋若论血缘,算是江潮生的远房堂叔,如今已有四百余岁寿元,近百十年来,更是专注于闭关修炼,将外界世俗之事全权交给小辈打理,对修界后起的风云并不了解,但他却是听说过宣无虞此人的,只因当初江潮生似乎分外看中这个徒弟,竟愿意修补一直以来的罅隙,专程来到中州向江氏确认了宣虞的身世,并拜托江家清理干净相关的痕迹——这倒也容易理解,以江潮生的身份地位,怕是很忌讳让人知道自己的弟子竟是出身勾栏嘛。

江丹秋想及这里,冷笑了声:“我也是直到那时才知道,你那看起来精明的大哥,竟被个女人摆了一道!”

江朝歌确是在小宣氏身上吃过大亏,江朝彻无言替大哥辩解,却也忍不住回想起了那时:他自小就是由江朝歌带大的,因此幼年也曾被大哥一同带去过游仙楼,那时候见到宣虞——他还需要和他姨母小宣氏一起跪着迎接他们,行叩拜大礼,他想起昔时宣虞匍匐在自己脚边口称“朝彻公子”的模样,再想及他后来反咬江氏,恨得咬牙:“小人得意!”

“还是你大哥处理得不周,”江丹秋沉声训斥:“既已结下血仇,当初就该一齐斩草除根了。”

“这真不能赖大哥,”江朝彻协理游仙楼已久,对这桩事倒是清楚得很:“老祖有所不知,这宣无虞,不知是不是因继承了太素□□,出生的时刻极特殊——当初那神神叨叨的天机观清妙老道还专程为此托人情找上门过,想将他领走,说他卜算出这个生辰八字乃应的是什么‘天地大凶之劫’的,不过我大哥当然不惧这样的恐吓,又需要以他辖制他姨母,便回绝了。后来小宣氏露出背叛不臣之心,大哥也是第一时间下手补救,黑市的拍卖表面是匿名,但实际上我们身为东主,很清楚那买下他的修士出身婆罗门,甚至,举行那场拍卖就是为了和婆罗门达成一场交易——那时,正值南土婆罗门最兴盛的十几年,我们和他们已暗中做过多次买卖,知道他们一直都在到处寻找八字阴属的男童,作为祭品定期举行一种‘血童子祭’,宣无虞的命格正符合条件,我们都以为——他一定会死于魔宗血祭,谁会想到他竟能安然无恙地在那边活过三年?!被救下后还被一向眼高于顶的剑仙看中,甚至从映月禅师手下要走了他!”

“潮生确实看重这个徒弟,”江丹秋道:“你们可能有所不知,当初和我谈和解的条件时,潮生可不只是要我们善后处理宣无虞身世的麻烦,还要走了一份《素女经》的传承,大概是担心宣无虞日后没办法处理身上的太素之毒吧。”

然而江朝彻听到这话,却面露出奇怪的神色,终于,他忍不住纠正道:“老祖,其实剑仙对宣无虞……”他斟酌了一下措辞,委婉道:“并不关照,甚至平心而论,可以说十分苛责不喜。”

“毕竟是唯一的亲传弟子嘛,”江丹秋是亲自见过宣虞和辛夷的,因此对资质、修为都不足明显的辛夷,自然而然就忽略了:“要求严格才是正常的。”

“不是,老祖,”江朝彻见江丹秋不以为意,不得不说得更袒露:“彻儿还是能分得清严厉和苛待的,剑仙大多数时间都在闭关,但基本一出关,就会招我们觐见,他那时对宣无虞的教导指点,比起对我和六姐还要彻底忽略得多,还几乎每次,都会因为一些我不太能理解的理由单独地重重罚宣无虞……”

“不能理解的理由?”江丹秋皱眉。

“有时候是因为辛夷犯了什么错,有时候是因为他没按要求照顾好辛夷,甚至有时候连这些理由都没有,如果非要说,我都疑惑,会不会是因为宣无虞表现得好到太出乎意料了……”江朝彻回忆起江潮生威怒时的情形,下意识吞咽了口唾液,“说实话,有几次,我觉得剑仙是真已对他动了杀念,更有几次,我觉得宣无虞真会死在当场……”

“被这样对待,”江丹秋若有所思,“那宣无虞应该因此极怨恨和忌惮潮生的吧?”

“现在看来或许?但那时没人能看得出来,”江朝彻讽刺一笑:“因为他表面上一直表现得就是那最无可指摘、忠卑任怨的弟子,每次即使受罚到伤重,都还会诚心诚意地领罚认错,甚至下一次当真不再犯,私下里也只恳切同人说:他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受师尊恩赐,雷霆雨露,莫非君恩——做戏做到这样冠冕堂皇的程度,难怪连我当时都被蒙蔽了,”江朝彻冷冷道:“真是勾栏里婊子才会养出的做派。”

***

自与宣虞签订契约,对韩灵雨的约束便相对放松了许多,至少,他现在不需要整日被关进密笼里了,而施钩玄也遵照约定,在找办法帮他恢复完全的人身,查阅相关资料后发现,归根结底,还是要去解决韩灵雨识海中的那条“神幻”古龙。

“能拥有神幻的妖类生灵基本都是‘幻生’生物,”钟纨在一旁读着古籍中的内容,不解:“师叔,我知道‘胎生’‘卵生’‘化生’之类的,可什么是幻生?”

“就是它们通常不是通过寻常意义的雌雄□□方式来孕育后代的,比如龙——当前世界灵气稀薄,早就无法供养纯正的龙族,所以这个强大的族群也早已迁离了此方世界万余载,我们现在所说的‘龙裔’,乃是早已飞升的祖龙天皇氏滞留此界的一缕元神以入梦的形式与女子云雨所诞下的后人,其意义就是守护归藏秘境的传承,”施钩玄咳了声,在场的钟纨是女孩子,兰因还太小,感觉对着他们解释这个话题,他们也听不懂实际意义,遂简略道:“所以你们可以把韩灵雨的神幻,理解为天皇氏投射下的精神烙印。”

“……‘神幻’的苏醒往往需要时间和特定的外界刺激,而接下来与神幻的融合,是特殊血脉觉醒的关键……”兰因也学着钟纨的样子念书,随即尽量不露端倪地询问出自己关心的问题:“——与神幻的融合?”

“因为神幻这东西代表的力量实在很强大,在本身还是弱小时期是绝无法承受的,所以需要慢慢地与之融合,”施钩玄道:“你们也都看到那条巨龙的样子了,试想那样的力量如果一下完完全全释放出来,韩灵雨能承受得住嘛?所以这融合需要在恰当的时机以及一段相当长的过程,直到他的外表也被同化成那神幻青龙的模样……”

“我不要,”一直不吭声的韩灵雨忽然开口了:“我不管守护什么归藏秘境的责任,更不想变成龙!我们说好了,我把我脑子里那天杀的图和上面的字拓给你们,你们帮我变回去。”

“早就明确告诉过你了,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重新封印你的神幻,让那条龙陷入沉眠,但你相应那部分识海和力量也会因此再度隐藏起来——所以你小子得先老实把我们要的與图交出来,一直墨迹什么呢?”施钩玄本来就脾气暴躁,这会儿已经和他反复拉扯得不耐烦了。

“我也不是故意在拖着……”韩灵雨吭吭嗤嗤半天,终于坦白了:“是我根本不会画图写字……我之前一直随师父在山里,就从没碰过笔墨这些玩意……”

施钩玄瞪着他,钟纨更是惊得目瞪口呆,倒是兰因,心有戚戚然地瞥了他一眼,想起当初他刚到蓬莱的时候,也是这样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幸亏当杂役的那段时间里自学认得了几个字,然而还是被师父嫌弃呢……想到师父,兰因本就沉重的心情更忧虑了,趁着没人注意自己,偷偷跑到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背过身去取出若水吊坠,熟练地将神识注入——师父那天并没有应承兰因的话,之后便又往寒冰洞天闭关去了,兰因时而会这样悄悄去探视,以神魂的方式,使他注意到了一团肉眼不可见的紫色火焰——宣虞动用灵力将自己冰冻在了若水底,但那冰层只是冻住了他的□□,却封不住那团虚无似的紫色火焰,很快兰因便意识到,这火在灼烧宣虞的魂体!宣虞的魂魄已经越来越虚弱、浅淡,这使他的身体也逐渐泛起了惨白的死意。

兰因很急,但他也记得宣虞警告自己不许让施钩玄察觉,所以只能自己想办法,他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又翻拣起医书,钟纨这时经过他身边,留意到:“你最近一直在查药理啊?是遇到什么问题了?”

兰因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施钩玄已出去转了一圈,拎了钟砚和宋文期回来,前者是他专门找来指点韩灵雨如何作简笔画,后者则是好奇跑来打听消息被他顺手抓了壮丁,宋文期进来的时候都还在追问:“施长老,秋师兄到底犯了什么事啊?怎么还被关禁闭呢?这都俩月过去了!”

“想知道啊?”施钩玄指着韩灵雨搪塞他:“教他会基本的握笔写字,我就告诉你内幕消息。”

“哇!”但宋文期一见韩灵雨那龙爪、龙角,就惊得把秋水澄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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