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嫣红的丰唇神经质地颤抖——这折磨了她太久而无解的深深困惑,让她只有来问小宣虞,宣桃用那双饱溢风情,细看下却也饱藏世故风霜的泪眼迷惘地盯着小宣虞,似乎执著求助于一个答案:“——姐姐怎么会真的爱上虞粲之呢?”
——这明明从头到尾就应该只是一场龌龊的陷害阴谋,而宣柳更从伊始就再清楚不过了,“姐姐虽心性柔顺,却恰恰也是淡薄的人,在风月场漂泊阅尽,怎么会不懂嫖客与妓女的故事,有谁会付出真感情呢?”宣桃与那么多男人也都纠葛缠绵,床第间亦有海誓山盟,可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于是她问小宣虞:“姐姐为什么会那么爱虞粲之,甚至爱到了他死就也不愿意独活的地步?”
没有人知晓宣柳的心迹细节,包括虞粲之——正像宣桃所预言那般,这在情爱上始终未开窍的男子一朝坠入爱河,便是一发不可收,开始日日都来玉璇玑院报道,而和他相比,宣柳的表现始终淡淡的,宣桃曾听到过虞粲之问宣柳:“小柳叶儿,你咋总是不开心呢?”宣柳反问:“你开心不就好了吗?”虞粲之凑到她耳边低声:“是啊,我一见你心里就由衷觉得欢喜,小柳叶儿,你知道吗?我第一眼见你,就喜欢得不得了,回去后不由自主就想你,和你一块儿不高兴的烦心事就都忘在脑后了,所以也希望你也能因为我变开心——我送你的东西你是不喜欢吗?”他日日来,都带着淘来的礼物,有漂亮的首饰、花一类,更多还是名贵的琴、罕见的乐谱——宣桃心里暗自尖酸地讥诮他假模假样的伪君子:难道还真把宣柳当知音不成?面上却是代宣柳调笑道:“你嘴上说得好听,可每日风尘仆仆急着来去——谁知道在外头都忙着做什么呢?也就在这儿呆这么一时半刻的,还想我姐姐给你好脸色。”
虞粲之还以为宣柳真是因这个别扭,只因不好意思问闷着,一时被莫大的欣喜砸中了,他有双讲情话分外动情的眼睛,热切地瞧着宣柳:“我是有要紧事忙,等忙完就多陪你好不好?——那你想知道怎么不问我啊?你总什么都不问,也不问我家里的事,我还以为你一点都不关心——并不就像我心悦你那样心悦我呢!”他指和江三娘的情况,宣柳却想要避及,转移话题,也是真责怪宣桃多话,蹙眉撂了脸色斥道:“你在这儿瞎说什么?!”竟是真的生气了。
她和宣桃关系还在僵硬,尤其每次见着虞粲之,情知宣桃是为害对方,宣柳心里不舒服,对她便态度更差,宣桃也不敢太惹她:“好好,我不讨嫌了。”
她走后,宣柳的神色依旧不好看,虞粲之却会错了意,小心翼翼地说:“小柳叶儿,我从没主动和她说过话啊,是看在她毕竟是你妹妹…你要是不喜欢,我从此都无视她……”
宣柳愣了下,才意识到虞粲之是还记着宣桃最初□□他的事,以为宣柳不快是因拈酸计较这个,一时,心间滋味复杂,说不上话。
可是虞粲之以为她默认,且打听宣柳的事也听说了宣桃有这方面“抢姐姐男人”的前科:“你妹妹是不是老看你性子软和,就欺负你啊?说实话,我挺不喜欢她的,”虞粲之现仍与宣桃不对付,除了看不惯她放荡轻浮,更多变成了不想宣柳与这个妹妹多瓜葛:“你在这里很不快活,对不对?我帮你赎身出去,好不好?”
宣柳惊讶地看向虞粲之,却又马上避开了他满含诚挚的眼,假说:“你家里的夫人太厉害,我不想惹麻烦,再说出去也不过是从一个笼子换到另一个,况且你别听别人乱传,小夭本就比我讨人喜欢,我个性寡淡无趣,小夭却是特别浓墨重彩的,从小俏丽可人,就算从前在家,爹爹阿娘也是更疼她些。我们确有小摩擦,但比之这么多年,伴着过了那么多困苦,都不算什么,事实上不管伤害还是感情,都是胶漆,让我们互相离不开……总之你要想让我开心,以后还是别说这样的话了。”她说着,却是用凉而发抖的手覆盖住了虞粲之的眼,让他那双令人心都在颤的眼不再装着自己,唇吻了过去,幽柔的素女香弥漫开来,与宣桃更极度刺激感官的腻甜不同,宣柳的气息是似湿重得含着不尽雨意的云、冰凉得失色的月亮、重重牵缠勾连的柔婉花枝……
虞粲之被遮住了视野,心和感知却都沉陷在其中,气息逐渐急促粗重……淋漓的热汗顺着宣柳湿透的云鬓滴落到了虞粲之唇间——是汗吧?否则他怎么会尝到大滴的咸涩味呢?
翌日,当真浓云蔽空,天像一直昏着,晚间又落起大雨。宣柳站在窗前,一直等到更漏断时,仍未见虞粲之应诺而来——其实她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或许虞粲之再也来不了了……
宣柳闭上眼,自己都很难形容她现下的感觉,她只知道她很累,累得什么都做不了,或许需要好好睡一觉……只想要沉沉睡过去,什么也不想了……可是梦里她竟又见到了虞粲之那双眼睛,那让她心底一刻不得安宁的诉情眼,他微微翘着嘴角和自己说情话,可说着说着,唇间却流出了血……
外间的电闪雷鸣几乎劈进室内,而宣柳被噩梦惊醒了!心攥疼,想要痛呼,但她甫一睁开眼,却发现有个人影不知什么时候蹲在了她的床前——虞粲之!
宣柳的惊叫扼在喉咙深处不能发出,身子控制不住地瑟瑟发着抖:虞粲之的脸和梦里一样惨白,雨水和鲜血一起从他身上淌下,汇在地上都是那么浓稠的一摊。
宣柳不能言语,心里自己都难辨到底是对虞粲之竟然未死的庆幸,还是对他现在来杀她的恐惧!她只想到了这一种可能:虞粲之逃脱了江朝云这一次精心设计的刺杀,那么一定回想发觉到了昨夜双修时宣柳给他下毒,故而才前来报复!
但虞粲之却是忍痛扯出了个笑:“小柳叶儿,是不是吓着你了?”
宣柳惊惧地盯着他,仍只以为他下一刻就要拔剑发作,却听虞粲之道:“我和你说过,我最近惹上了点麻烦,有人一直想杀我…这回险真跌在他们手里,和我一起的兄弟全死了……但快撑不下去的时候,我想起昨天答应你的,你还在等我弹琴呢,要见不到我,少不得担惊受怕,”他从怀中再掏那给宣柳带的乐谱,已全被血水污了,还在可惜:“哎呀,没法看了!”
宣柳紧紧盯着他,盯着他的剑鞘:“你只想和我说这个?”太素毒进入虞粲之身体的过程固然隐秘,可发作时会让虞粲之越行功越经脉阻塞难以运转灵力,而江朝云派去的杀手正当他此时发难,时机如此精巧,宣柳不觉得虞粲之会毫无怀疑。
可虞粲之顿了顿,却是道:“小柳叶儿,说实话,最危急的时候我自己都以为这一次栽定了——我惹上的人比我想象中更凶险,我现在回想还挺后怕的,也怕他们知道了咱俩的关系,趁我不在对你也下手,我知道你有修为,游仙楼里也驻着很多高手,但还是要叮嘱你万万小心,”虞粲之这回真的解下了袖剑“红尘”,却是为递给宣柳:“你拿来防身用,小柳叶儿,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对不起啊,给你招惹来这样的是非……”
宣柳怔怔的,这回没了阻隔,虞粲之看得清楚,是大滴大滴的眼泪在不绝从她眼中流溢出。宣柳张了张嘴,明明想问你为什么不怀疑我,你难道没觉出问题吗?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望进虞粲之的眼睛,她一直告诉自己那里面装得是虚情假意,是哄骗她的,不要去相信……可现在她却想,为什么他不是骗她呢?为什么不能是骗她呢?——她是骗他的呀!怎么会有人这么傻,连这都看不出呢?——这把红尘剑,应该是用来杀她的呀!宣柳无声地落泪,一只手抚摸上虞粲之的脸、他的眉眼,另一只手握住接住了红尘剑。
——“美人赠我金错刀”,对任何一个剑修而言,相赠所持佩剑的意义,都绝非一般的情意。而这把“红尘”,更是虞粲之最危机时候出招、或是最关键时候用以一击必杀的袖里剑,是一个刺客与生死最攸关的傍身,他却毫不犹豫给了明明拿它用处不大的宣柳,意义与将性命相付无异。
——他是在把杀自己的剑亲手交予她,宣柳明明是该怕的:对这把太过寒意的冷刃,对自己去持握这把剑,冥冥中,她明明感觉到了它太锐利的锋芒也将伤及她自己,但她还是选择伸手,与虞粲之的手一起紧紧交握住了剑柄。
在这一刻,他们没有出口任何誓盟,但彼此心底却已结下了生死荣辱与共的约订。
而这出乎意料的失败令江朝云更心急火烧,也心里愈发发虚:虞粲之这一次或许还没回过味来,那如果再故技重施万一又没成呢?多蠢也会发觉了!所以再策划行事定得更万全谨慎,还是要从宣柳这里更发力——怎么能让虞粲之中太素毒更深还毫无觉察?这一计划,就引出了更歹毒的计策。
“太素其实就是素女□□,男女双修合道,这些本质其实还是医术,江氏的人脉什么样的医者请不到?近些年魔宗婆罗门在南土盛行,听说密宗精善双修术,江朝云特意请来了熟悉相关的医者,于是提出了‘炼阴胎’这个法子……”即便是宣桃,在同小宣虞揭露他诞生的真相就只是杀害他生父的残忍阴谋,也实是难以启齿,没有脸面去细讲,借着抹眼泪的动作稍稍挡住了小宣虞定定盯着她的专注视线:“……我听了这法子的究竟后,考虑到对姐姐的身体修为都会造成巨大的损伤,其实坚决反对过,但江朝云、江朝歌一力要施行,甚至姐姐居然也同意了,我至今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宣桃在最春风得意的时候,甚至一度错觉自己以情欲“掌控”住了江朝歌,连带江氏都任她所用,才会那么肆无忌惮地企划野心,可到了这时,她霍然发觉那其实依然只是江朝歌想要利用她罢了,而一旦江朝歌足够固执己见、不为她意愿所动,那她的反对就没有任何用。宣桃根本不想让姐姐为了解决虞粲之搭上几乎所有精纯的修为、甚至半条命,她回神突然意识到了她自己这是在做什么?——虞粲之就算不死又能怎么样呢?她们和江氏又非完全利益一体!可是她不能没有姐姐啊!宣桃就这样突然清醒过来了,但她却越发地不懂宣柳了:“我始终想不明白姐姐为什么要听顺,不提对她自身的损害,光是她那么爱虞粲之,为什么愿意去害他?还有她那么喜欢孩子,就连游仙楼的孩子都当作自己的家人骨肉对待,怎么会愿意用自己的亲生孩子去害孩子的生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