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羡之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重新回到门边,贴得更近。
“他没有经验,不适合参加这次任务。”
这次,沈砚的声音清清楚楚传进他的耳朵,字字珠玑,他眉梢不自觉地下垂。
办公室内外,三人气氛有一瞬间的凝固。
魏鸣眼神严厉几分,随后又转为柔和:“我明白你怨上头对你的限制,也知道你并不喜欢他,但有些事也该向前看。前几次他都和你配合很好……”
“上将,您曾经说过,我有三次机会在任何时候向您提出要求。”
打断上将的话,是沈砚第一次,他的眼眸不带任何情绪,视线直直地落在对方身上,“这是第一次。”
魏鸣叹了口气,彻底妥协:“好吧,那我让楚暮峥和你一起,任务时长半个月,你记得和他交代清楚。”
他们的对话一字不漏地被门外鬼鬼祟祟的人听见,这个“他”不用说,在场的人也知道是指谁。
原主曾经因为沈砚出差两周,疯到差点打算大闹肃清局,好在他出门时恰好碰上回到家的沈砚,肃清局这才幸免于难。
纪羡之转身的动作放慢几拍,一股没来由的难过涌上心头。
他以为共同参加过这么多次任务,沈砚多多少少也会对他的糟糕人设改观,但今天,这个不切实际的幻想似乎正在摇摇欲坠。
天边飘雪一直没停,今年的冬天寒冷且冗长,白皑皑的城市像被末日覆盖的绝望梦境。
雪花接触到皮肤冰凉刺骨,纪羡之下意识瑟缩,双手拢了拢衣襟才打开伞。
“纪羡之。”
背后传来一道声音。
有人喊他名字,回过头,世界似乎开启了针对模式,雪花下落的速度都变得缓慢,他的视线丝毫来不及躲避,直直撞上沈砚那双黑瞳。
“你怎么在这里?”
听到沈砚的话,他觉得有些可笑,收起惊讶的表情,没好意地回讽道:“我怎么在这里?沈上校是觉得我不配出现在肃清局吗?”
“没有。”
眼见对方上前两步,纪羡之跟着后退两步,始终保持着距离。
一人在雪中,一人在伞下,气氛僵持。
沈砚不明所以,只觉得他今天心情不太对,整个人像蒙上一层阴郁的黑纱。
“要回家吗?”他问。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纪羡之扔下伞,蹲在地上用手扒拉积雪,搓成一个球。
下一秒,那颗雪球就朝自己直扑过来,重重砸在胸膛上,大衣也留下一个白色的雪印。
“你自己回家吧!沈砚,你就是超级无敌大傻逼!”
“全世界都没有你坏!”
“不就欺负我没妈妈吗?我拿雪球砸死你!”
骂声随着雪球一起朝沈砚袭击,纪羡之手和脸被冻得通红,睫毛又有雪花又有眼泪。
来到这个世界后,他提心吊胆太久了,时时刻刻害怕自己会走上原主惨死的命运,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于是他只能忍辱负重,委屈自己背负原主犯事的后果,委屈救了别人却还要受到惩罚的痛苦。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他怎么能不生气?
反正好感度已经有60%了,今天嚯嚯一点以后还能赚回来,不嚯嚯只会坏心情!
纪羡之在心里找借口安慰自己,理所当然地举起一颗大雪球砸过去。
下一秒,脑海响起系统的机械声:
【检测到当前攻略对象好感度+1】
等等?
他动作一顿,满脸不可思议,又试探性地砸了一颗过去。
雪球落到对方身上的那刻,冰冷的机械声再次响起。
【检测到当前攻略对象好感度+1】
【当前攻略对象好感度+1】
【……】
接连五颗雪球,系统提示没停下来过,他既惊喜又觉得诡异。
沈砚就站在雪中,眸色和清光交错混杂,“砸够没有?”
对方明明音色凉薄,纪羡之却觉得他没有生气,反而带有一丝难以捉摸地,疑似对爱人的包容。
不等他应答,那双被西裤雕琢得分外禁欲的长腿已经停留在他眼前,往上就是倒映着自己身影的深邃瞳孔。
纪羡之像是产生了幻觉,他竟然觉得此刻的气氛刺激又诡谲,仿佛下一秒,眼前这个身居高位的男人就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而偏偏顶着一张清冷疏离脸的沈上校并未做出任何过分的举动,他微微弯腰,为蹲在地上的“小朋友”系好围巾,不由分说地单手把人抱起来,又去捡伞。
“这是肃清局门口!沈砚,你快放我下来!”纪羡之狰狞着脸,但又不敢动,生怕某人像上次一样拍自己的屁股。
“原来你清楚这是哪?蹲在肃清局门口可怜兮兮,知道的说你是我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罪大恶极的人贩子呢?”
气息贴近耳边,有些痒,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甚至听出沈砚带着点戏谑的意味。
臀部虽然被有力的大手托着,但纪羡之还是害怕他会突然松手,所以只能被迫用双手环住对方的脖颈。
这个姿势一直保持到他被“罪魁祸首”放到车座的副驾驶位。
车内打开暖气后,热度很快飙升,沈砚递给他干毛巾,让他把湿掉的头发擦干。
两人的发梢和外套都在淌水,像刚刚从浴室走出来,狼狈程度不相上下。
纪羡之用毛巾三两下把头发搓干,气鼓鼓地靠在椅背上,一言不发,这和平时话痨的他极其不同。
这点,沈砚也察觉到了。
“所以现在能告诉我,你来肃清局是为了做什么吗?”他率先发起话题。
“申请航班。”
“去哪?”
“塔里克。”
闻言,沈砚沉默了片刻,又问:“什么时候来的?”
“你和上将谈话的时候,我就站在门口。”纪羡之已经不打算隐瞒,他现在非常不爽,回答时连眼皮都没抬。
“所以你听见了。”
“对啊,一不小心偷听到你说我不适合参与这次任务。”明知对方描述的是什么,他却依旧要点得清清楚楚。
旁边传来一声轻笑,随后中控台的暗光亮起,车子启动,细长的指节按下靠近纪羡之的开关,安全带自动系紧。
沈砚扬了扬眉梢,“你觉得自己很差劲?”
简直颠倒黑白!他是靠脸和一张气死人的嘴才当上上校的吗?纪羡之心想,干脆一个眼神瞪过去:“明明是你觉得。”
“拥有超s级识别污染能力的全世界唯一,如果我还认为他差劲,那岂不是连自己也骂了一顿?”
某人混沌的脑子终于又一丝醒悟,这话听起来不像是骂人,反倒像是赞扬。
“你到底什么意思?”他算是彻底败战,选择投降。
“我的意思就是,我不希望你把自己放在任何危险的处境之中。”
话音刚落,纪羡之猛地抬头。
露出一双清透琉璃般的眼睛,眼睛的主人此刻难以隐藏情绪,震惊和错愕演奏的交响曲占据了整颗心。
沈砚继续说:“塔里克没有你想的那么安全,那里不禁枪械,你过去会很危险。”
“那你呢?”
“我有实战经验。”
纪羡之终于找到可以反驳的点,“我也有,而且你教过我练枪,我学得很快。”
“那只是基础。敌人不是只会定定站在那儿让你开枪的靶子。”
沈砚淡淡说,“而且你还有家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眉尾低垂,“我已经和他们断绝关系了。”
“那也是家人。”
只要血缘没有断绝,哪怕双方说过再狠的话,做过再毒的事,都无法否认他们的确是家人。
当血浓于水的亲缘和自私刻薄的利己主义者挂钩,痛苦就会纠缠受害者一生,人类基因虽然伟大,却也残忍。
纪羡之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了,他从衣领里翻出一个吊坠,脱口而出:“你也是我的家人,我们结婚了。”
吊坠停止晃动,外形渐渐清晰,是一枚戒指,沈砚第一时间就分辨出,戒指是他们婚礼上交换的对戒,也是他根本没有用心准备的玩意儿。
在他看不见的背后,这枚戒指被它的主人好好收藏着,此时此刻,正贴在距离心脏最近的位置,随着跳动的频率共振。
饶是使出了十八般武艺,纪羡之最后得到的答案依旧是沈上校一句比冬雪还寒凉的“不许去”。
*
机场内,一艘标号为A428的星舰降落在空旷的平地上,背后跟着数十辆小型星舰,官兵们守在周围听候指令。
沈砚和楚暮峥站在队伍首列和上一支队伍做交接。
无人注意到角落里一个行动诡异的身影。
纪羡之昨天被沈砚拒绝后,表面装作死心,背地里却借出门应约的理由,找人探查了今天肃清局各部门的流程。
阮盼山的哥哥阮倾作为此次负责人带领调查此案,他为了帮助朋友,偷偷溜进哥哥的书房找到行程安排发给纪羡之。
他穿着借来的军服想要潜入队伍,却发现每一个方阵都整整齐齐,他贸然插进去只会被怀疑。
突然,他眼前一亮,瞄中了不远处的物资箱……
黑暗中,纪羡之蜷缩着身体,只感觉浑身晃动几下,又闷又晕。
“箱子昨天有那么重吗?”一位士兵问。
另一位士兵吃力地往上抬了抬:“管他呢,搬就行了。”
砰地一下,货物被放在地上,纪羡之屁股砸得生疼。
隐隐约约听见两位官兵又吐槽了一声:“怎么这个箱子也重?”
……
不知过了多久,空中回荡着一声哨响,纪羡之反应过来,星舰起航了,这代表着他终于可以离开这个憋死人的箱子。
他掏出刻刀,划开箱顶,手肘用力顶破纸盒。
终于出来了,他伸了伸酸痛的胳膊。
物资大概都被堆放在星舰仓库里,仓库里没有灯,他只能四处摸索。
突然,背后撞到一个软乎乎还有点温度的东西,他猛地转身。
“谁!?”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