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天才蒙蒙透亮,才放晴了两天的粤港市上空,就已经乌云密布,狂风呼啸。欧仲霖一早就驾车到达天河北的圣彼得大教堂,在正门口斜对面停着车,单手支着脑袋靠着摇下玻璃的车窗,看着这个钟点,少数几个进出教堂的教徒和神职人员。车窗开得久了,欧仲霖忽觉有点凉,他抿了一口手中的马上见底的黑咖啡,就听到向义昭远远传来的招呼声,从后视镜中看见向义昭带着毛威快步走来;一看表,正好9点差五分。欧仲霖伸手接过毛威递过来的鸡肉手抓饼和豆浆当早餐,在向义昭苦口婆心地劝诫他不要空腹喝咖啡的声音中,草草几口解决早餐,下车和向、毛俩人一同进入教堂。
跨步进入大教堂恢弘的浮雕正门,没有熙然的人群挡住视线,三人只见长长的走道劈开两侧的木椅,直通最前方那整齐摆放着铜质烛台的长条形祭台;祭台正上方是半圆的穹顶,祭台后方吊着巨大的十字架和耶稣像,他脑袋低垂,瘦骨嶙峋,头戴荆棘,伤口渗血,以悲悯而哀伤的表情俯视着脚下的众生。天空厚厚的乌云挡住春日的阳光,没有一丝一毫能通过高墙两边那一片片瘦长的柳叶花窗透入教堂内部,让教堂内部冷峻肃穆的哥特风格装饰再添一份阴郁和寒凉。
此时三人站在最后排长椅的侧边,避开进出的人员;毛威扯扯欧仲霖的胳膊,指着祭台前,正在带领前排几位教徒低头祷告的白发神父,以及他身边另一位年纪较轻的神父;他靠近欧仲霖耳边悄声指出,那位年轻的神父就是昨天接待姚剑辛和他的临时负责人,所以旁边那位白发苍苍的神父,应该就是他们今天要走访的布朗神父。等待众人的晨祷好容易告一段落,三人才上前打招呼,简单寒暄并自我介绍。欧仲霖对布朗神父说明来意,这位一副标准西洋面孔,满脸皱纹,面带慈祥微笑的老人,他消瘦修长的身体里饱含了亲和力;老人长长叹出一口气,吩咐一旁的年轻神父去通知玛丽修女到办公室见面,用一口流利还带着点口音的中文说道【几位警官,正好现在还没什么人,你们跟我来办公室聊聊吧。】
随后三人跟着神父,慢慢踱步,穿过哥特教堂内部弯弯曲曲的楼梯,一路向下来到设置在教堂地下的办公室。待玛丽修女到达后,几人在书桌周围陆续落座,欧仲霖看着眼前一男一女慈眉善目,都是西洋面孔的老者,温和地开口问道【布朗神父,你们教会的教友,何洪威,是我们手上一起正在调查案件中的相关人士,所以我们今天来,是想和二位了解一下何洪威与你们教会的关系,还有他小时候的事情。只不过具体案情我们现在还不好透露。】
布朗神父和玛丽修女对视一眼,眼中都充满了疑惑;不过他仍旧用他那柔和的声音,缓缓说道【没问题没问题,我们肯定全力支持你们警方的工作。这说到小何啊,他是个历经苦难但是仍旧被主眷顾的孩子;他现在有所成就,也时刻想着回报我们教区,虔诚且谦卑,算是我们众多教友中的模范了。】大早上赶过来走访的向义昭,没心情听这些场面话,性子有些急躁的打断布朗神父,说道【是这样啊,了解了解;神父还是先给我们具体说说何洪威多久来一次教堂,以及平时来教堂都做些什么吧?】
布朗神父还是微笑着说道【哦哦,没问题。小何正式入会成为我们的教友,常规性地参加各组教会活动,并且开始定期以教友的名义给教会捐款,大概是六年前的事了,不知不觉这时间过得真快啊。小何基本上只要周末没有出差或者其他急事,周六都会来我们积善堂做义工,或者在我们自己办的学校做教师志愿者,给孩子们讲讲课;周日还会来教堂做礼拜,诵读圣经,参加唱诗班。其实他来的这么频繁我们也不好意思;一方面我知道他工作比较繁忙,本来假期是应该好好休息,尤其是暑期,他利用自己的休假时间特地跑来参加我们的义卖或者慈善活动,给学校的孩子上一些义务教育课本的基础课程,讲讲历史和圣经故事,或者是带孩子们去参观市里面的场馆;我们这里很怕生的孩子都和他很亲近,特别喜欢围着他转。另一方面,他虽然工资不少,可自己平常吃穿用度看起来都比较朴素,不是个铺张浪费的人;他工作这么多年了没有买车买房,也没有成家,但经常给教区捐款,有好几回捐款数额还比较大。我们这边的教友都很感谢他对教区的贡献。】
欧仲霖接口问道【这么说来,何洪威他那样不计回报地回馈你们教区,是因为他之前受过你们教会的帮助对吧?那关于他小时候的事,你们能大概讲讲吗?】在一旁安安静静听着的玛丽修女,一只手握紧住胸前的十字架项链,低头低声念了句什么,然后也轻声开口道【这还是我来说吧;布朗神父一般负责教会里的日常事宜,而照顾那些孩子的生活学习,主要是由我们孤儿院这边的修女们来负责。说到小何,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一晃三十年,至今我仍是印象深刻。他家庭情况比较特殊;他的父亲,简直是个被撒旦附身的人;他母亲去世之前,每回要是他父亲动手太过了,她时常都是带着小何,偷偷跑来我们这里避难,在我们孤儿院空余的小隔间里呆上一晚两晚,等他父亲出门了或者酒劲过了再回去;我们之前这里几位修女,除了照顾孤儿院里的孩子,也顺带照顾小何还有他母亲,给他们准备一点吃食,包扎上药之类的。他们家庭条件实在困难,所以小何很早就来我们的免费学校听课就读,同时也是为了可以带一点免费的午餐或者零食回去当晚饭;不过令我们都很欣慰的是,小何他成绩一直很好,人也聪明,勤学好问;他能有今天也是靠自己的奋斗和努力。】
向义昭接着问道【那您了解他父母去世那晚,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吗?】玛丽修女和布朗神父对视一眼,慢吞吞地回忆着三十年前的往事,有点为难地说道【其实那天晚上没有其他人在场,具体发生的事只有小何他自己知道。我们也是事后才从他的邻居和其他教友那里听说了三言两语;之后警察和街道服务处带着他来我们孤儿院登记入住,我们才多了解一点前因后果。可能是刺激太大了,对于他父母去世那件事,自从小何他来了之后,从来没有开口提过;我还记得他刚住进我们孤儿院的最初三个月左右,精神状态不太正常,不和任何人说话,也不哭不闹;就成天低着头,一个人呆在他和他母亲之前避难的时候用的那个小隔间里,也不愿意去我们学校上课,只有吃喝拉撒才出来一下。那种情况下,我们自然也不会再去刺激他。后来是我们带着孤儿院的孩子们,与教友们一起开展圣经诵读会,小何他也慢慢参与进来,才渐渐恢复点他先前的样子,变得开朗一点,开始学习课程,融入孤儿院的正常生活。回想起来,小何现在的性子其实和以前比起来也没有太大变化,虽然经常来参加活动,但和绝大多数的教友都只是点个头打个招呼,并不深交;哎,这孩子其实没什么朋友,这么多年独来独往惯了。】
在旁边一直低头记笔记的毛威,疑惑地问道【何洪威来你们孤儿院的时候才七岁不到,可他基本上是到了初中毕业的年纪,考上了江东区的高中并拿了奖学金才离开这里。难道他来了之后那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人愿意收养他吗,这期间是有什么其他缘故吗?】玛丽修女听后无奈地笑笑,她神情悲切,用柔和的双眼看着面前的三人,低声说道【是小何他自己拒绝任何形式的收养。那时候我们教会的条件也不是很好,只能尽可能地提供孩子们生活以及学习的最低需要,但小何说什么都不肯离开;我记得来了好几对夫妻,听了小何的身世后都想带他走,可他见都不愿意见;我们也不好勉强他一定得跟着谁走。但好在小何他懂事,课业之余就在教会和孤儿院里干些轻松的活,还能照顾年纪比他小的孤儿;那时候我们这里的神父,修士和修女都喜欢这个平时没什么表情,却安安静静的孩子。】
玛丽修女停顿了一下,又淡淡地说道【至于他为什么不肯离开,按他后来和我们说的,那时他不想离自己的母亲太远了,想多一点时间陪着他母亲。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现在每回在这教堂里和旁边的学校里看到他的身影,还是感觉他没有真正的走出来,总是有一层阴影笼罩着他。不过这就是主给我们每个人的苦难和考验吧,拥抱和面对这些经历,才能感受生活中的爱和美好。】直接忽略她无时无刻不在宣扬的教义,欧仲霖抓住玛丽修女话中的重点,脱口而出道【玛丽修女,请问什么叫离他的母亲近一点,难道何洪威母亲的骨灰盒,是保存在这教堂的地下墓室里吗?不是说只有教区的教徒,交了管理费用,才能存放吗?那时候何洪威哪有钱交费?】
听到这个问题,布朗神父和玛丽修女对视一眼,他点点头,一边回忆,一边絮絮叨叨地回答道【对,小何他母亲的骨灰盒确实保存在我们教堂里;至于费用问题,是近几年想在我们这里存放亲属骨灰的教友越来越多了,我们才设了这样一个小门槛,也是为了便于更规范安全的统一管理寄存在我们这里的骨灰。欧先生,你想三十年前,小何一个人抱着他母亲的骨灰盒求着我们收留,我们哪里忍心拒绝呢。不过看现在,小何每年给我们教区的捐款,还有积极参加我们教会的活动,不都是对我们善意的回报吗。不过那也只是一方面,另外小何之前住在孤儿院的时候,只要没事,就喜欢一个人呆在那个他们避难用小隔间里。小何真是个恋旧的孩子,即使到了现在也是;我记得大概是五年前开始,我们每个月设置特定的骨灰寄存室开放日,小何要是有预约来看看他母亲,都会在那个小房间里呆上好一会儿。特别每年他母亲的忌日,他还会回来在那房间里,就一个人静静地呆上一晚。他每次捐款的时候,都特地请求我们,那个房间给他保留着,里面的东西也不要动,他和他母亲剩下的一点回忆都在那里了。还说了,如果哪天孤儿院需要内部修缮,请提前通知他,他会出钱购买那个房间里的东西并带走。】
在这个装饰典雅古朴、弥漫着数百年的历史气息,并且各处都摆放着圣像圣经,经卷文稿的办公室里,三人听着布朗神父和玛丽修女用他们平静的声音,慢吞吞地回忆叙述着何洪威小时候在教会孤儿院和学校的各种经历,听着两人对何洪威的赞许之词,中间时不时会开起小差,他们心中也不禁疑惑,拥有悲惨身世和童年,在教会的帮助下成长学习,可以算是涅槃重生的人,真的会做出杀人分尸的行为吗?这其中是有什么误会还是出现了什么变故?是警队众人的推断出现错误偏差?还是遗漏了什么重要线索?
随着布朗神父和玛丽修女的讲述接近尾声,向义昭回过神来,他询问道【布朗神父,可以带我们去看看你们的骨灰存放室吗?还有孤儿院里何洪威和他母亲之前避难的小隔间?】这回轮到布朗神父有点为难了,他很礼貌地拒绝道【各位警官,不好意思,骨灰存放室真的不方便带你们进去;那里都是逝者的亲属预约了特定的时间段之后才能依次单独进去,是我们这里留给生者缅怀亲人的地方;而且里面还保存着我们教会的珍贵圣物,没有特殊情况,连我们的神职人员也不会随意进入。不过孤儿院那边的房间,等一下玛丽修女可以带你们过去看看。】本来向义昭还想开口说什么坚持一下,欧仲霖使了一个眼色拦下他,接话道【布朗神父,我们理解你们的立场。没关系,我们不进去,就在门口大概看看你们骨灰存放室的环境就行,这也是我们警方办案的例行流程;没办法,工作需要,请您稍微通融一下。】
看双方都做出让步,布朗神父点头应允;随后玛丽修女先行离开,回去孤儿院拿小隔间的钥匙,并嘱咐三人等会儿可自行去旁边孤儿院那儿找她。而后布朗神父便带着三人,在这座古老教堂复杂的地下结构中,拐过几面长长的石壁,绕过几根粗壮的石柱,来到一扇铁门面前。神父没有打开铁门,而是从一串钥匙中摸索着找出一小把精巧古老的铜质钥匙,打开铁门上的小窗户,请三人依次向内观看。
由于不能拍照,当毛威向内看时,默默地在心里记下地下墓室的大概构造,这是一间面积着实不小的房间,房间的四角和中央都点着数盏电子蜡烛灯,虚假的蜡烛灯影交相摇曳;四面墙上密密麻麻地排满了一个个方形带锁的小柜子,想必那些就是放置骨灰盒的地方;除了地砖上富有宗教意义的花纹图案,石室内没有其他任何多余的装饰,而正中央的空地上,在周围电子蜡烛灯影的的簇拥下,一个有成年男性胸脯那么高的方形台上,放置着一尊半人高的坐姿圣母像(reliquary),圣母的头低垂,面露悲悯和哀伤,胸前镶嵌着一口眼珠子大小的水晶圆孔,怀中一手侧抱着面容肃穆的圣子。
欧仲霖等三人并没有看出任何异样,他们对神父点点头表示感谢;三人正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欧仲霖抬头瞄见走廊上正对着铁门的摄像头,他随口问道【布朗神父,你们这个监控是全天候开着的吗?监控录像是多久覆盖一次?能不能帮我们看一下何洪威最近一次来是什么时候?那段监控录像我们能拷一份走吗?】布朗神父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