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间破落小屋内,昏暗的烛光下,三人围着一张破旧木桌而坐。
安静如鸡。
纪商陆将万喜剑扣在桌上,低着头神色不明,全然不见平日里那股张扬之气。她鲜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候,花烟坐在她身旁,有些担心地望着她。
剑是最后离开的时候,花烟趁黑巾怪男不注意,从他手里夺回来的。还以为少爷会高兴呢,没想到她见了剑反而脸色更不好了。
凌青风率先开口,温和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探究:“纪仙官,那男子最后喊的那声‘纪圆儿’……”
纪商陆知道他要问什么,撇了撇嘴:“是我。纪圆儿是是……是我小名。”提到‘小名’时,凌清风感觉她的脸抽了抽,显然是嫌弃的样子。
当然嫌弃了,纪商陆从小便觉得这小名取得太过随意,从不同外人说过。是以她小名只有家中亲族知晓。可出门在外,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竟喊出了她的小名。
奇也怪也。
“我根本就不认识他。”忽然想起和凌清风那段被打断的谈话,纪商陆头一扭道:“对了,凌清风,你之前说的‘不全是’是什么意思?你在他身上看见什么了?”
凌清风神色凝重,目光微微低垂,似在回忆方才的情景:“虽然模糊不清,但我隐隐看到他身上有另一个人……应是被附身了。”
“附身?就凭肉眼,你能看见?”纪商陆眉头一挑,语气中带着几分讶异。
除非头七或鬼节这些阴气和煞气最为浓重的时候,鬼魂主动显形,或实力着实强横,否则单凭肉眼,活人是看不见死魂的,就算是寻常的修仙人也不行。
可若是附身,这就不一样了。附身的鬼会像蚂蝗吸人血一样紧贴在人身上,借着活人身上的阳气掩盖身形,实力再强也不可能不借助外力,毕竟修仙之人,刨根到底还是人,不是仙。
当然,也有一种例外,比如——天生的阴阳眼。
凌清风缓缓点头,“可惜看不甚清晰,只隐约瞧见了个轮廓,似是一名女子。”
纪商陆若有所思摸了摸下巴,低声喃喃:“女的……杀小孩……还知道我小名……有点意思。”还真有点想知道那女鬼最后想对她说什么,可惜了,没听到。
他们聊得这般起劲,花烟在一旁听得一阵心惊,忍不住往纪商陆身边靠了靠,小声道:“少爷,我有点害怕,那女鬼好生厉害,还一直想杀这孩子,会不会追上来啊?”
纪商陆轻笑一声,手臂一甩搭在他肩上,偏着头,语气中带着几分少年轻狂,“花呆呆你胆子怎么这么小,这有什么好怕的,有我在呢,保证伤不到你一片叶子和他一根毛。再说了,”似想到了什么,她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羞愤,“要是她贼心不死还要追来,就让她也尝尝小爷我的拳头。”
花烟嘴角微微翘起,又忍不住嘟囔道:“少爷,那鬼看着就可怕,咱们还是小心一点吧。”
凌清风看了两人一眼,颇为赞成道:“花烟所言不无道理,那女鬼实力深不可测,绝非寻常鬼魂。更何况,她似乎对纪兄你……颇为执着。”
纪商陆脸又抽了抽。哪里是执着,明明三个人打架,对上其他人不可谓不温柔,对她,那简直就是往死里揍。凭什么啊?!做鬼也不能这么有偏见!
凌清风继续道:“只是还有一事我不太明白,请纪兄解答一二。”
纪商陆摆摆手:“你问。”
凌清风道:“方才在虚空境,纪兄让我用血。可你是如何知晓,我的血可以破境?”
纪商陆嘴角微扬,语气中带着几分得意:“猜的呗,而且我还猜对了。你之前说过的吧,屠城是为了取血。取血又是为了布阵,那布阵又是为了做什么呢?总不会是为了唬人恶心人的吧?这目的一定不简单,直到在虚空境你说你看到了霜华仙君留下的封印,我才隐约意识到他们想干什么。”
她边说着,边用目光斜睨向凌清风。
奈何凌清风依旧不解:“可这和我的血有什么关系?”
她忍不住地白眼直翻:“笨!凶手费这么大劲儿在城内起阵,而城底刚好是虚空境,里面又刚好有你师傅留下的封印,天底下哪儿有那么巧的事?所以说,他们一开始的目标就在城底,在你师父,他们要以血阵破境甚至是破印!”
“还有,你是谁?你是仙君的徒弟,周身灵脉都是由你师父打通的,血脉中自然是蕴含了他的力量。再说,你难道忘了我们是怎么进入第一扇虚空境的吗?还不是因为你被那细丝吸了血,触动了入口的封印,才将我们吸了进去。”
既然入境是因为他的血,那必然也可以用血出境。
凌清风闻言,神情微微一震,眸中闪过一丝恍然,低声道:“原来如此……他们、他们大可以对我下手的,何苦害了这么多无辜百姓……”
纪商陆嗤笑一声:“找你?你一个常年呆在山上又不下来的人,他们还有这能耐上得了你们北月山,再从众多仙官把守之地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你的血?算了吧,要是动了你,怕是惹得你们凌霜派震怒,到时候吃鱼不成反倒惹上一身腥,得不偿失。柿子还得挑软的捏呢,只能对这些普通人下手了呗。”
见凌清风表情凝重,紧锁着的眉头都能夹死几只苍蝇了,纪商陆登时一掌拍在桌上:“端的这副表情是做什么,自责?你自责个屁啊?人又不是你害的。要怪也得怪那些心狠手辣毫无人性的幕后黑手,啧啧啧,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可恨,着实可恨!”
越说越激动,手上的力道也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桌腿往旁边一歪,原本摇摇欲坠的破木桌,倾刻就散了架,万喜掉到地上哐当一响。
动静太大,闹醒了花烟怀中熟睡的幼儿,哇地又是一阵哭声响起,格外嘹亮。
纪商陆一愣,讪讪收手,拍了拍掌心上占着的灰,接过花烟递来的剑,低声嘟囔道:“这桌子也太不结实了,碰碰就散了。”
她抬眼望了望哭得正凶的幼儿,眉头微皱,似乎有些无奈。忽然,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伸手从袖袋里掏出一个亮晶晶的东西,递给站在一旁的凌清风,“诺,你师父的东西。”
凌清风伸手接过,东西也就巴掌大小,通体雪白,晶莹剔透,放在手心冰冰凉凉的,仿佛一块寒玉,正是虚空境内那副缩小版的冰棺。
别看它现在一副小巧玲珑仿佛一件精致玩物的样子,它可是虚空境的“守境人”,镇守着一片虚幻的空间。
虚空境,顾名思义,是由修仙之人开辟的虚幻空间,其可大可小,可有边可无际,全随施术者心意而变化。每一处的虚空境都有其特有的“守境人”,唯有击败“守境人”或找到境内的薄弱点,才能打破桎梏,离开这片空间。
否则,永困其中,直至灵力耗尽,身死于此。
纪商陆他们进入的第一扇虚空境,守境人是条冰龙,身躯庞大,寒气逼人。而这冰棺材,正是第二扇虚空境的“守境人”。
和其他虚空境的唯一区别是,它非活物。也正因如此,纪商陆才没有早早发现还有第二扇虚空境。
纪商陆心中暗叹:啧啧啧,虚空境后还连着虚空境,仙君就是仙君,灵力如此磅礴。
“这是……师父留下的‘守境人’”凌清风低声喃喃,指尖轻轻抚过棺身,。
“是啊,不过这孩子什么来头,竟值得仙君这般护着?才刚出生呢,就这么招人黑衣人喜欢。”一个层层保护,层层封印的,另外两个却是要杀要抢的。
纪商陆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目光却落在花烟怀中的婴儿身上,若有所思。
凌清风说的棺身上的封印,怕不是什么冻结时间的封印吧?霜华仙君可是十二年前身陨的,那这孩子岂不是起码在他娘肚子里呆了十二年了。
天爷哟,好神秘。按话本上写的,此子长大后可不得了。
耳边哭声依旧,花烟轻轻拍打着婴儿的背,试图安抚他,可那哭声嘹亮得仿佛要将屋顶掀翻,根本止不住。纪商陆不由得揉了揉被哭声吵疼的耳朵,管他神不神秘,果然小孩都是麻烦货。
凌青风温声道:“大概是饿了,来的时候我见一些人家的养的羊还在,我去寻些羊奶来。”
“去吧去吧。”纪商陆摆摆手,顿了顿,继续道:“快去快回,路上别又遇到什么黑衣人了。”
凌清风点头,转身朝门外走去。
屋内只剩下纪商陆和花烟,还有那哭闹不止的婴儿。
纪商陆瞥了一眼婴儿,撇了撇嘴:“哭得我头都大了。花呆呆,你说这孩子怎么这么能哭?难不成是天生嗓门大?现在就这么能哭,以后还得了,别长成了个哭包。”
花烟被她的话逗笑了,轻轻摇头:“少爷,这孩子怕是饿很了,才哭得这么凶。”
纪商陆耸了耸肩,走到一旁坐下,目光却依旧时不时地瞥向花烟怀中的婴儿。那孩子哭得满脸通红,小手小脚不停地挥舞着。
“真是麻烦啊……”
正说着,屋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这么快?”纪商陆神色一凛,迅速站起身,手已按在了万喜剑上。花烟也紧张地抱紧了婴儿,目光紧紧盯着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