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商陆静声走至门侧,屏息凝神,侧耳听外面的动静,手中的剑露出半截锋芒。
一步,两步……三步。
嘎吱一声,虚掩着的门被人轻轻推开。
剑光一闪,剑刃朝来人脖子方向刺去,那人动作敏捷,身形一闪往后撤去,躲过这击,出声道:“纪兄,是我。”
纪商陆定睛望去,一张熟悉的脸。正是刚走不久的凌清风。
她不过才说了几句话的功夫,人就又回来了。快去快回是这么用的吗?
剑柄翻转一圈顺势收手,纪商陆将剑推入剑鞘中,语气中带着几分意外:“是你啊,怎么又回来了,这就找到奶了?”
“我还以为那鬼……”
“找到了!嘿嘿。仙官,羊奶!我找到的嘿嘿嘿嘿嘿嘿。”
高昂的声音从凌清风身后响起,嘿嘿声中带着一股莫名的憨傻猥琐的气息。
纪商陆身形一顿,條地,剑光闪烁。
黑色瓷罐由空中坠落,啪地一声脆响,白色的液体哗哗洒落一地,溅起白色的水花,带着一股淡淡的奶腥味。
剑停在半空,距离对方喉咙不过寸许,却被一股力量止住,无法再向前进一步。纪商陆微微侧头,斜眼瞥向凌清风,语气中带着不满:“你阻我干什么?”
“莫冲动,他现在是正常的。”
“对呀对呀对呀!仙官饶命……我是、是正常的,是正常的呐!”被剑对着脖子,那人胆子似乎都要吓破了,声音抖得不成调子。一边说着,还一边拼命点头,仿佛生怕纪商陆一个手抖,自己小命就要不保了。
哦?那女鬼跑了?
纪商陆上下打量着面前的男人,样子还是那个样子,依旧是黑丝巾、黑衣服的打扮,但确实又有点不一样了,眼神闪躲得厉害,脸上僵硬的笑,显得更……猥琐了,和先前那恶鬼形象相比,更像个乞丐。她轻挪开眼,心中暗想:还不如先前那副样子,起码看着顺眼。
切,没意思。“还没干嘛呢,你怂什么?抖得跟个筛子似的。”纪商陆低头,缓缓把剑收回。
“唰”地一下,那人扑通跪倒在地,膝盖发出沉闷的响。
猝不及防的一跪,纪商陆都愣了:“?喂喂喂,我可没叫你行这么大礼啊。”
那人苍白着一张脸,额上渗出汗,挣扎了几下,也没爬起来,结结巴巴解释:“腿、腿软了……”
凌清风伸手将他扶起,“先进屋吧。”
被扶起时,他双腿还打着颤,虚得像踩在棉花上。怂成这样……真是没眼看。纪商陆撇开眼,懒得再多说,转身便跨进了屋内。
虽然这屋子破,但好歹比外面暖和。
一进屋,纪商陆便想起正事了,回头道:“你怎么跟他一起来了,奶呢?”
但话刚一出口,她就瞥见了屋外碎成几片的瓷罐。
地上那摊洒了一地的“奶”,好像就是她刚刚打碎的。纪商陆嘴角又抽了抽,“算了……当我没问。”
“在羊圈正好碰上他,便一起回来了。”将人安顿好后,凌清风灵力一动,手上现出了一个盛着羊奶的小白瓷碗,递给花烟:“这里还有一些,麻烦公子了。”
花烟点头接过,给小孩喂下,果然就停止了哭闹,不一会儿,就吃饱喝足阖着眼,沉沉睡下了。凌清风松了一口气。
另一边,纪商陆已经换上了和颜悦色的表情,连声音都放轻了些,笑眯眯朝面前打着哆嗦的黑巾男问道:“你也是修仙的吧,叫什么?哪家的?”
黑巾男见她突然换了副面孔,僵着笑道:“仙、仙官,我姓邬,名、名崖。曾跟着一位仙官略学过一点点,就一点点。嘿嘿,不过我资质不行,没学出什么名堂来,后来那仙官也就离开了。也没有仙家宗门愿意要我,又无父无母,只得四处流浪。”
纪商陆“哦”了一声,继续道:“外面都在传无量城满城被屠,已经是座鬼城了。资质不行,那你还敢来这?难道你和这事儿有关……”
“不不不不不不,仙官,冤枉啊,我哪儿敢啊,这根本不是我想来的。打死我都不想来这鬼地方。”邬崖回想自己一路见过的情形,现在还心有余悸。
“我只不过是刚好在临近的天水镇上,听到了无量城被屠的消息。我好奇啊,但又没有那个胆子。听人说无关桥那里视野开阔,隔着江就可以看到无量城,我就跑到桥头隔着江望了几眼。”
无量城除了北靠着大山,东、西、南都被一条大江围绕,从某种意义来说,它算座孤城。若要入城,必定要越过那百丈宽大江。
“没想到、没想到就昏了过去,醒来就、就……”
纪商陆悠悠接道:“就到了无量城,还被鬼上了身。”
邬崖喜道:“对对对对对,没错,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纪商陆啐道:“对什么对,你当本少爷傻呢?胡说八道也要有点讲究。看几眼就看到城里来了,你还不如说那女鬼看上你,把你从天水镇拖过来的。”
“仙官,我发誓,我真的就是隔着江望了几眼。我、我真的没有撒谎,苍天可鉴呐!”邬崖真是欲哭无泪,天杀的,谁能料到,看几眼都不行,看几眼还看出事儿来了。简直是无妄之灾!
凌清风道:“被附身后发生的事,你可有记忆?”
“有的,有的。”邬崖连忙点头,“只是身体不听我使唤,但人还是清醒的,都记得……”他说着,悄悄瞥了一眼身旁的纪商陆,听到她哼了一声,又连忙收回视线。
“行,邬崖是吧,本少爷姑且就信你一回。”纪商陆微眯着眼,“既然你说你都记得,那我问你,我们离开前,那鬼说的什么?”
她还是很在意那段没听到的话,心里总隐隐觉得那很重要,应该要弄清楚的。
“这……似乎是护好路什么通,小心……神……”邬崖努力回忆着,话到嘴边却是断断续续的。
“你好好说,到底说的什么?”纪商陆听得满头黑线,什么玩意儿?跟她打字谜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
“仙官,不是我不想,是她没有说清楚啊。”邬崖急忙解释道:“你们离开的时候,我捂着……不是,她捂着头,好像很痛苦的样子,话也有没说清……然后没多久我就感觉身子一松,自己能控制了……”
纪商陆眉头紧皱,线索又要断了。
一直没开口的花烟,突然问道:“是路路通吗?”
一音激起千层浪。
“好、好像是。”邬崖原本不确定,后又回忆起,虽然含糊不清,但确实是个叠词,旋即道:“对!是路路通。”
纪商陆有些诧异:“花呆呆,你又知道了?”
“少爷,你看。”花烟将一张皱巴泛黄的纸递给她,上面赫然三个大字“路路通”。明明只有三个字,却是两个人的字迹,一个隽秀,柔和中透着灵动,一个虽也柔和,但隐隐又透着几分遒劲。
“是这孩子的母亲塞到我手里的。”
那应当是给他起的名字了,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众人一阵沉默,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纪商陆忍不住道:“要真说的是路路通,那这女鬼到底安的什么心,前面又是打又是要杀的,后面又要保护他。言行不一,她有病啊。”
闹了半天,居然是要她保护这个孩子。这还用一个鬼来给她强调吗?岂有此理,亏得她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线索。
“算了,不说她了,城里的妖怪还没解……”
“嘘”凌清风忽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抬手朝窗户示意。几人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纸窗上,鬼影绰绰。
窗外,数道无头尸,挥动双手,往前摸索,动作僵硬而诡异,仿佛在寻找什么。
邬崖惊恐地瞪大眼睛,失声道:“诈、诈尸啦?!”
凌清风摇头,低声道:“不是尸体。看他们脚下。”
众人低头一看,月光照耀下的无头尸脚下,竟都没有影子。
全是鬼!
纪商陆道:“不对啊,算算日子,今天既不是鬼节也不是他们的头七,就一群普通人,好端端怎么全都鬼化了?就算是因断头而死,鬼化也不应该是没头的啊。”
头呢?头都去哪儿了?做鬼都没头?
花烟点头表示赞同:“现在他们好像是往一个方向去的。”
“走,跟上去看看。”
四人跟在众鬼身后,保持着远远的距离。
其实不是不想跟近,实在是因为带了邬崖这么个拖油瓶的东西!
纪商陆咬牙,眼里冒火:“你到底走不走?”
邬崖紧闭着眼,猛地摇头:“不、仙官、仙官,我腿软了,我怕!太可怕了,他们没头哇……”
若不是情况特殊,纪商陆真想把他拖出去揍一顿。压着嗓子道:“不走?那你就松手,原路返回,自己一边呆着去。抱着别人的腿你是真不害臊啊。还有你,纵着他做什么?他抱你,你就该一脚踹飞他。”
好歹是修炼过的,这邬崖怎么能胆小成这样,整个人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趴在地上,两只手死死扒住花烟的腿。走又不肯自己好好走,非得让人拖着走。
“哇,一个人更可怕……不要……”
邬崖表示自己很冤枉,其实他原本要抱的不是花烟,是纪商陆啊。
他这个人有个毛病,容易腿软,走得慢,凌清风又抱着孩子走在最前面,那没办法。只能哆哆嗦嗦跟在纪商陆后面。
本来走的好好的,哪料到身旁突然窜出了一只无头鬼,他吓都要吓死了。刚好纪商陆在他前面,虽然面上看着凶,但好歹不会真杀了他,登时闭着眼睛,硬着头皮就往前扑。
再一睁眼,却发现自己抱着的是花烟。
误会这都是误会!
“少爷,没关系的。”花烟笑得温温柔柔,“我们走吧。”
既然花烟都不说什么,邬崖便心安理得的维持这个姿势,任人拖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