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日子久了,袁颂也不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了,往往是写完了第二天要上疏的折子,搁下笔,问趴在窗边的数荷花的阿青今晚要不要。
阿青嘴里叼着半块他下朝时专程从东市买过来的糖糕饼,大大方方地说:“可以一试。”
她是个石头变的神仙,没有葵水一说,亦无怀孕之扰,所以在男女之事上,反而只剩尽兴。
但也不是日日都这样厮混。
偶尔休沐日的晚上,袁颂也会搬了梯子,带她去屋顶看星星。
阿青对看星星这种事情兴致缺缺,毕竟凡间的星星是从底下往上看的,遥不可及,哪有天界近在咫尺的银河好看?
倘若从母后那里拿到那根能拆散牛郎织女的簪子,她都能把银河里的星星搅弄在手里玩。
袁颂看出她寥寥心意,便也打消了做几首凤求凰的意思,只给她倒了杯酒,很随意地问她:“阿青,你以前有没有跟别人一起看过星星?”
这么白痴的问题不像是袁颂这个聪明人能问得出来的。
阿青有些无语:“我以前很少在人前现身的。”
几日相处,她是个什么底细,同袁家又是个什么羁绊,他已经知晓得一清二楚,没再遮遮掩掩的必要。
袁颂:“我的意思是,你以前在天上的时候。”
阿青:“那可多了,而且差不多每一千年都要换一批呢。”
死寂突如其来。
袁颂僵住给自己斟酒的手,忽然情绪不明地低哼了声,再开口时,语气却莫名换了个调调,又端出一副世家长公子的做派,不紧不慢地叫她“仙子”,声音也跟着夹起来:“那想必,我同那些人比起来,应当是最最无趣、最最普通的一个,你跟我一起看的星星,也是最最寻常、最最不起眼的。”
竹叶酒喝得有点上头,阿青潇洒地把玩着手里喝完的白玉杯,浑然不觉气氛变化:“但问题是,跟她们一起看的星星,是最最折腾人的,天庭每一千年开一次蟠桃宴,最好的蟠桃就长在银河边,母后回回都差我盯仙娥姐姐们摘桃子,谨防蟠桃掉进银河、坠入尘间,干扰常人命数,这种监工累得要死,哪有今日这般怡然自得?尤其有一次,我就在树底下打了个盹,差点——”
话说到一半,对上袁颂一瞬不瞬的眼睛,阿青困惑:“怎么了,我说的哪里不对?”
袁颂重新给自己斟上酒,不着痕迹地弯了一下唇,打开了身侧早就准备好的食盒。
脆皮烤鸭的香气在顷刻间就让阿青意外地“哇”出一声惊叹,望向袁颂的眼睛比头顶的星星还要亮。
袁颂擦净双手,在左手掌面里摊了张薄如蝉翼的饼皮,夹两筷带皮带肉的鸭片,取三根细而短、蘸了甜面酱的黄瓜条,用食盒旁不足指盖大小的银勺从冰格里挖出两粒鳇鱼的鱼卵,均匀地铺入主料里。
四四方方地裹好折起的饼面上下左右的长度和角度都精确到分毫不差,秀致得像个软荷包,好看得人不舍得下口。
阿青盯着他手下不紧不慢裹面饼的动作,惊叹得移不开眼。
不愧是世家的长公子,就算做起这种烟火气十足的、服侍人的事情,也能风雅得像在写诗作画,飘然的仙气竟比她一个神仙还像神仙。
尤其是袁颂的手还生得特别好看。
修长指骨,白皙的指节如凝脂玉,曲指握筷时会绷起右手手背的骨线和淡色的青筋,有一种极具禁欲的性感。
阿青盯着他的动作,本能地吞咽了两口,一时半会都分不清,她馋的到底是他的手,还是他手里那包裹好的鸭肉。
“在看什么?”
袁颂将包好了一块鸭饼,喂到她嘴边。
阿青含含糊糊地支吾了两声,注意力已经被嘴里的美味吸引。
鳇鱼的鱼卵被牙齿咬开,微凉甘甜的海鲜汁水充分激发鸭肉的丰厚口感,后调用清脆的黄瓜解腻。
荷包的饼皮她一口塞不下,怕甜面酱爆汁出来,只能伸手把后半截食物塞进嘴里,填得一侧的脸颊都微微鼓起。
袁颂盯着她吞咽的动作,忽然觉得酒盏里的佳酿也不够解渴。
她嘴这样小,也不知昨晚是怎么费力地把整个儿都吞进去的。
他中间还担心她难受,但密密麻麻的舒畅在脊背上接二连三地炸开,让他一句中止的话也说不出来。
奔涌而出的热意淋漓尽致地浇出来。
跃如擂鼓的心跳里,他耳边只能听见她的呼吸,身体只能感受到她口腔的温度,眼前只能看见窗边那卷摊开的话本。
漏窗而入的夜风哗啦啦地吹翻书页。
话本内页惟妙惟肖的工笔画上,正好是一副芭蕉春困图——
着薄透短衫的女子低着头恭顺地跪在开了窗的竹榻前,脸就埋在宽大的芭蕉叶后,竹榻上的男子脱得只剩一件薄衫,闭着眼睛,不知是在真睡还是在装睡。
点到即止的笔触留有无限遐想的意趣。
返璞归真的神仙浑然不似闺阁小姐的忸怩,旺盛的求知欲,看到什么都想尝试。
——大胆、肆意、妄为,却又没心没肺。
红袖添香夜,明明已经做尽亲密事,但好像不管他如何尝试,两人的关系似乎也只是到这一步为止。
男女之欢对阿青而言,根本就不是情到浓时的兴之所至,反而更像一场尝鲜的游戏。
她贪图玩乐,所以他对她而言,也不过只是一时消遣的玩伴而已。
但有的时候,袁颂又会忍不住想,阿青到底有没有点待自己与待别人的不同。
旁敲侧击问过几次,回回又被她懵懵懂懂地打开了岔。
袁颂舍不得生她气,只能加倍从别的地方讨回补偿。
入了夜的袁府安静,初秋的夜风舒爽地吹在人身上,阿青被酒渍打湿的衣襟贴在皮肤上,隐约能看见边缘小巧而饱满的轮廓,像春情辽原里的一把火,烧得人心口发烫。
偏她一口鸭肉还吃得慢条斯理,鼻腔里哼哼唧唧的嘤呜声不断,袁颂被磨得耳朵发痒,心猿意马地从她唇畔移开眼,已经清晰地感知到了身下起的反应。
他靠在凭肘上郁闷地默背《六国论》冷静,衣袍却被人轻轻扯了一下。
阿青骄矜地用下巴点了点食盒,袁颂会意,叹了口气,又爬起来给她包鸭子。
第二块的荷叶饼被喂到嘴边,阿青盯着袁颂修长的手指再次不由自主地出了片刻神。
囫囵吃了两口,情绪依旧莫名不得劲,说不出个所以然,也理不出头绪。
她只晓得,今晚这道合该是人间绝味的片皮鸭跟袁颂这种绝色美鸭一比,实在差得有些远。
赶在袁颂躺回凭肘之前,她干脆握住他的手,低下头不疾不徐地吮吻他指尖那点粘上的甜面酱,像小猫舔食似的,温热柔软的舌尖一点一点刮着他温润的指腹,见他没有撤回手的意思,她就抓着他的两根手指,慢条斯理地一点一点往嘴里吞。
怡然对饮的气氛变了味,渐渐地也叫人品出一丝粘稠的旖旎。
微凉的深夜,露水的潮气,也被她口腔的热度给蒸发殆尽。
身体里的岩浆开始涌滚,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煎熬,叫嚣着想侵入。
阿青眼帘微微上瞟,偷偷地、欲盖弥彰地看他,是学他曾经无声而大胆的邀请。
袁颂对她的举动未置可否,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逐渐深浓的眸色却依旧意味不明地跟她拉锯。
男女之事,讲求一个平等,一个你情我愿。
袁颂找她的时候,她多半是乐意的。
但她找袁颂的时候,他几乎从不正面点头,只眨着一双欲语还休的眼睛,藏进许许多多的话,也不知是等她再主动一点,还是别的什么。
阿青也不再管他意见,只轻车熟路地从他微微松开的腰带底下探过去。
触碰到他的时候还是明显愣了一下。
她起念也不过片刻,按道理他变化还不至于此。
阿青还没来及想明白为什么,就看到袁颂微微抿紧了唇线,颈项的青筋也跟着慢慢崩紧浮了上来,鼻腔里的呼吸声变重。
有东西已经沉甸甸地翘在了她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