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列车好安静。
莲见月影用手掌撑着下巴尖,懒洋洋的看向窗外。夏季即将过去,窗外是一片烧着的绿色。所有的景色都像划火柴一样,抵着窗擦过去了,边缘模糊不清。时而有建筑矗立在绿色的荒野上,很沉默的出现在视野的最前方,打一个照面,看着她远去。
到最后,训练楼塌掉这件事都不知道应该算谁的。乱斗中的学生们不慎损毁了比赛场地,总监部的大楼年久失修,就顺便一起拆了。好像是这么说的吧。
五条老师和校长留在京都善后了。她和乙骨忧太被塞了两张回程的车票,打好包塞进了新干线。大概是因为两人展现出的实力和控制力,那些成名已久的一级术师看他们的眼神都带了一点尊敬。
嗯,拆楼真好玩,下次还敢。
现在,乙骨忧太坐在她的对面。被包下的车厢里只有他们两人,列车徐徐运转,夕阳斜照下暖光。姐妹交流会消耗了少年的不少精力,他刚刚已经迷糊的栽过去一次了,现在正半睁着眼睛。
“真好啊。”他带着沙哑的声音响起:“……还以为回去的时候会更狼狈一点。”
“是吗。”莲见月影轻轻附和:“走之前我都做好被京都同学记恨一辈子的准备啦。结果嘛,居然变成不打不相识的情况了。他们今晚本来想约我们吃饭耶——联系方式都交换了好多个。”
“我也是,认识了好多咒术师!东堂前辈……意外的是个热心的好人。真是想不到呢,那位前辈居然会加入了偶像的应援会……还是狂热的粉丝。”
“是啊。”莲见月影想到东堂葵最后不声不响的帮着拆楼的事迹:“东堂葵啊。性格真好,还以为之后会变成敌人呢。”
“诶?敌、敌人?”乙骨忧太彻底清醒了。“为什么啊?因为要‘带着京都校全员跪地求饶’的照片回去吗?”
他还记得五条老师的话啊。莲见月影带着诧异回头看了乙骨忧太一眼,她忍不住笑了一下:“是喔。毕竟他们的耻辱照片差点被五条老师打印成海报挂在校门口嘛。”
乙骨忧太看起来十分混乱。少女慢慢继续:“五条老师是在开玩笑啦。不过要是真的出现这情况,那个男人绝对会毫不犹豫的把海报贴出来的。说不定还会打印成明信片,下一届交流会时做到人手一套哦。”
……这是开玩笑吗?都详细到这一步了,五条老师绝对是认真的啊。乙骨忧太叹气,转移话题:
“交流会,也不知道最后会判那边赢呢。虽然五条老师说他很有自信就是了……但是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发通知啊。也是,”他有些抓狂的扶上额头:“说是关系很差,但最后都变成假赛了!我和东堂前辈能聊起来就已经很惊悚了,月影那边又发生了什么啊?难道之前就认识那位五条家的学姐吗?”
“自己去问五条老师啦。”少女气定神闲的喝了一口包里的果汁:“不要小看那个学姐。她绝对是那种在房间里贴满五条老师的海报和偷拍,被子里还裹了不得了抱枕的疯狂粉丝。这一点上,她和东堂前辈说不定很有共同话题呢。”
乙骨忧太不禁回忆起东堂葵提起小高田时全心全意的满足表情。好可怕,像是蟹教一样啊。关底大魔王东堂葵突然变成了虔诚温驯的信徒,自带的“桀桀桀”黑紫背景全变成了粉红色,充满了百变小高田。
偶像写真啊。那岂不是,什么女仆装泳装猫耳……
他摇摇头,试着将画面中的小高田全部换成摆着恶心帅姿势,一脸元气表情的五条老师:一阵鸡皮疙瘩。乙骨忧太战栗了。他发自内心的感叹:“五条咲久前辈,真厉害。”
“是喔。京都有好多厉害的狠人啊。”莲见月影的脑中浮现白岛赤音让人毛骨悚然的笑:“果然总监部容易养出变态。不提这个了,今晚的庆功宴怎么办?”
“诶?真的有吗?”乙骨忧太惊讶的看着她。这人睡醒以后大概没看过群消息吧,莲见月影默默出示手机:“喏。正在讨论呢,他们好像以为我们是什么被蹂躏的凄惨小白菜……”
群里刷了好多消息。看来同学们通过各式熟人打听到了零碎的情节,现在正在猜测总监部的楼为什么塌了——投票在“里香终于失控”和“月影被欺负到崩溃”两项上持平。
下面附着莲见月影的解释和表情包,但是很遗憾的没人信,他们正在讨论今晚要带两个伤员去哪里喝粥。
“既然看到了,你也发些什么吧。”莲见月影收回手机,心中鼓动着复杂的情绪。同伴情。有这样一群人,他们会不计较现实又残酷的各种因素,温柔坚定的包容她。五条老师当年也是被这样的美好情谊改变的吗?
乙骨忧太低着头,敲出几行字。他沉默着翻看对话,突然认真的看向莲见月影,眼神清醒而理智:“月影,谢谢你。”
“怎么了,突然说这个?”
“如果没有你,遇上全力以赴的东堂前辈后我一定会失控的。里香……一定会以最糟糕的状态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甚至,如果不是月影用术式帮忙,里香绝对不会是今天这样吧。”乙骨忧太定定的凝视她:
“五条老师只教会了我转移咒力的方法。是把流向构筑、困死里香的大量咒力转移到我身上的办法……而不是重新为她打造身体的办法。”
“学习了这种办法之后,如果有一天,我需要调动大量的咒力,甚至不惜动用束缚的话……”
“里香应该会被迫成佛吧。”
少年将双手不安的重叠在膝盖上:“按那种方法运行下去的话……里香应该永远都是那样,不可能再有理智的和我对话,更不可能恢复原状的。虽然、虽然强行留下逝者这种事真的很过分,但是,谢谢你支持我们。”
莲见月影看着乙骨忧太,眼神中有她自己也没察觉到的迷茫。真诚滚烫的言语从她身边划过,她有些犹豫的回到:“好、好的?但是五条老师也是真心在为你考虑哦。”
“五条老师的思考方式,有些可怕。”乙骨忧太突然冒出这一句,随后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不不不,我是说,呃、他思考的角度……简直像透析一切的神明一样。他看到、看到的世界和我们不太一样吧。”
“是啊。”莲见月影的眼中充满复杂:“果然吧。虽然嘴上说着信赖五条老师,大家都不敢在那人面前暴露自己的真实的一面。如果自己看得无比重要,并为此感到痛苦无力的烦恼,在那人眼中却简单到不需要思考的话……”
“……大概会自卑到不敢直面他吧。即使终于鼓起勇气,将自己最深的不堪在他面前剖开,也只会得到习以为常的眼神。”她呢喃着:“神的眼睛,真是太可怕,也太悲惨了。”
乙骨忧太其实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或者在说谁。但他很好的接受了这一份沉重,提起了轻松的话题:“说起来,月影。我们昨晚不是喝酒了吗?我回房间以后,里香居然出来帮我掖被子了!”
“她已经可以独立行动了吗?”莲见月影果然不再继续,而是在心中默默鼓掌:“祈本同学真的很厉害。之前只是听忧太讲她那些事迹的时候,就有一种‘这孩子不一般’的感觉。昨天初见之后更觉得,你们能相遇真是太好了。”
少年的嘴角习惯性的抿起来。他随后带着轻松笑了:“遇到里香,是我经历过最幸运的事啦。”
“……经历那么多之后,也这么想吗。”
列车越过山峦,驶向漆黑一片的隧道。莲见月影看着晃动光影中的少年:“忧太。总有一天,里香会完全恢复神智。那时,你会放她走吗?”
乙骨忧太只停滞了一瞬间。他好像在内心排练过无数遍这席话了,无比流利的说:
“让里香来决定吧。我已经给她带来了那么多痛苦了……如果她愿意的话,我们一定会办最棒的婚礼的;如果她决定……我就将戒指也一同埋葬,用余生为她的幸福祈祷吧。”
“满分的回答。”莲见月影在黑暗中看他:“所以,这是你们两人共享的奇迹,只有一个你,只有一个里香。只要彼此还存在,你们就会感到幸福。即使是现在,你也能因为她发自内心的笑出来……”
被光照亮的少年满脸疑惑。莲见月影对他平淡的笑了笑:“想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有些人,只凭着充沛的情感是活不下去的。忧太,你有和秤学长他们联系吗?”
“熊猫一直有跟进。”他有些为难的说:“秤学长他们在昨晚溜走了,京都方好像还不知情。夜蛾校长今天早上就收到消息了,正愁的大把大把掉头发。但是五条老师绝对都知道了——他给熊猫发了私信,让我们自己看着办。”
“啊这样。”莲见月影拿出手机,打开联系人的界面:“学长们的动作真快啊。自己看着办,吗?果然是他的风格。我还想今晚回去找秤金次,帮他和白岛前辈搭个桥呢……现在看来,还是直接找白岛前辈吧。”
“月影……”乙骨忧太终于鼓起勇气,弱弱的问:“为什么要支持秤金次前辈他们叛逃啊?我们已经震慑过总监部了,他们近期不会有大动作了吧?”
“忧太也想到这里了啊。”莲见月影伸手拍拍他的肩:“他早就下定决心了,迟早要跑。这次的交流会只不过是契机罢了。我……需要信得过的人,帮我接近黑市那边,最好可以潜进去。同为叛逃的东京学生,强大而有底线,身边配有软肋,还从少年时期就被五条悟带着。那人不会拒绝的。”
乙骨忧太的心中闪过不详的预感。他突然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提着一句——带着欲哭无泪,少年念出那个名字:“夏、夏油杰?”
“夏油杰。”莲见月影带着俏皮,将食指竖在嘴唇前:“我需要消息。五条老师怎么想的,我不在乎了。他只要不出手拦住我们就行。”
“……为什么啊?”乙骨忧太难以置信的问:“那可是最恶诅咒师——”
“——是最强精神病人。”莲见月影打断他的话:“诅咒师那侧,灭绝人性的禽兽太多了。他有这么关键的身份,赶着这好时候,居然想一走了之?别开玩笑了。就算五条老师默许,我也绝对不让。好歹我也算裁判哦。”她露出捕食者的笑:“他不是挚友吗?哪有这样的挚友啊。我都下场了,他也别想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