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话落下,帐内气压顿时沉了三分。
任玄眸光一凝,脸上却看不出什么波动,仍旧是那套滴水不漏的场面话:“卑职不明白侯爷的意思。正德门前,襄王殿下是您的侄子带走的。”
陆行川眸色微凝:“或者,我让你做南王。”
这句话一落,岳暗山惊得差点噎住,忍不住朝任玄侧了一眼。
任玄挑了挑眉,这价码开的……倒是绝了。
任玄声色不动:“叛臣弑主,这南府背了百年的骂名……卑职不想背啊。”
陆行川似笑非笑勾起嘴角:“忠诚这种东西,有它的价码,不是吗?”
任玄骤然抬眸,一瞬眸光森寒如剑:“侯爷从哪知道。”
陆行川却不闪不避:“将军在卢家不设防备。卢尚书,可是对将军的一言一行,了若指掌。”
任玄心头一凛,成吧……卢节,投陆行川了。
见任玄像是真的在考虑陆行川的条件,岳暗山怒不可遏,简直要掀桌:“老任!你他妈犹豫什么?!”
任玄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废话,老婆和老板,老子还能能犹豫一下,已经是给足狗皇帝面子了。
他冷静地思考了一秒——绕过狗皇帝,我先HE?这还有这种好事?
任玄冷笑一声,清醒得不像话。
呵,就不可能有这种好事。
任玄斜睨一眼陆行川,忽地换了副面孔,一派恭敬:“侯爷都这么说了,卑职岂敢不识抬举。若再有秦疏去向,卑职自当第一时间禀告侯爷。”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态度也堪称“忠心耿耿”。
陆行川眼神微凝,盯着他看了一会,似是判断他是真是假。
最终只是淡声道:“非是不信将军。只是皇命所在,陆某,需在营中一搜。”
任玄额角抽了一下。
特么的,骗不了一点。
任玄按剑,开口依旧平静:“侯爷,不信在下?”
陆行川眼尾微眯,眼底寒意翻涌。
帐内羽骑齐齐收紧阵形,气息在刹那间拔高,仿佛只待陆行川一声令下,便可刀光血雨。
就在这时,一名羽骑疾步入内,行色匆匆,连跪都来不及,径直凑近陆行川耳侧,低声回报了几句。
本该接话的陆行川身形倏然一顿,眉心陡然拧起。
陆行川脸色彻底沉了下去,那原本极淡的神情,被灯火映的越发冷硬。
片刻后,他吐出一句话,声线低沉得像要压碎什么:
“——什么时候换的?”
任玄一愣,没明白过来:“……什么?”
陆行川盯住他:“命帖。”
任玄大脑直接短路了一瞬。
……???卧槽,陆行川这都知道?!岳暗山你这营地,被渗透成筛子了不成?!?
任玄一边飞快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方才军帐中所有出入人员,一边试图回忆自己是不是不小心说漏了哪句话。
下一秒,他意识到不对。
刚才帐中……根本没有别人。命帖的事,全程也没人提过。
任玄眸光陡沉,心头一跳。
陆行川不是在问刚才的事,怕不是陆溪云为了劝住皇后,在盛德寺胡扯了什么。
任玄心中急转千回,装模作样地开口试探:“……他们互换命帖之事,卑职也只是听说,具体……并不清楚。”
语气恰到好处,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还顺带把自己摘出一半。
说完这句,他特地又看了陆行川一眼。
陆行川的脸色,黑得几乎可以滴出墨来,额角青筋若隐若现,连一贯沉稳如山的羽骑都不敢出声。
这反应,任玄瞬间就明白了:陆溪云在盛德寺骗了皇后,陆溪云讲他和秦疏换了命帖。
而皇后信了,于是派了人来,让陆行川收手。
啧,这招……够狠。
任玄心中暗骂了一声,却又不得不佩服陆溪云一贯的敢想敢做。
一句命帖,直接把秦疏和自己绑死在了一条绳上。
这下,陆行川非但杀不了秦疏,还得好好护着狗皇帝。
啧,送上门的大夫。任玄顺势得寸进尺:“陆侯爷,殿下……方才与异族交战时受了些伤。”
他语气诚恳,脸色还带了点担忧,“您素来精通医理,不知——”
话还没说完,陆行川的脸已经黑得快要滴血,额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像下一刻就能炸开。
任玄仍不躲不闪,带着“终于找到了救命恩人”的诚恳:“这等关键时刻,还得仰仗侯爷啊。”
···
秦疏醒来的时候,脑子还有些混沌,他下意识皱了皱眉,想抬手,却发现被人按住了手腕。
力道不重,骨节分明,带着几分习惯性的冷意。
秦疏微微转头,下一瞬,整个人都愣住了。
陆行川正坐在床侧——在诊脉。
秦疏大脑空白三秒,得出结论——他可能还没醒。
他本能地闭了闭眼,再睁开——
还是陆行川。
秦疏:……???
就在他满脑子“这梦有点真”时,陆行川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如山雨欲来:
“你若再敢像这样,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
陆行川顿了顿,似乎是在控制语气,不让那句咬牙切齿得太明显:
“我不介意你下半辈子,都在牢里过。”
床上的秦疏没有表情,但任玄看得出来,狗皇帝是有点懵的。
任玄不着痕迹的递话:“殿下,陆侯爷说的是。您不能仗着世子和您换了命帖,就这么乱来啊。”
这话一出,秦疏眉梢微动,低眉敛目,似是在查探体内气元。
半晌,秦疏悠悠抬眼,那素来平静如渊的一双眸子,此刻、冲着陆行川、居然多了几分不加掩饰的玩味笑意。
任玄恨不能捂脸。狗皇帝你矜持一点!你特么嘴角都压不住了!!
这在陆行川眼里,那就是赤裸裸的挑衅啊!!
陆行川一身冷气,连带着空气都凝固了一瞬。
他死死盯着秦疏,心中风雷大作——要不是不能宰这厮,我一定宰了这厮!
现在、当场、就地正法!
而站在一旁的任玄,则是深吸了一口气,他忽然想到:等过两天,狗皇帝知道那命帖和人家陆世子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指定又是一波情绪暴击。
而他任玄……就是那条已经躺在城门边上,随时准备被殃及的池鱼……
特么的,早知道这差事,吃力不讨好。
而至少,现实此刻、狗皇帝的心情,出奇地好。
秦疏在陆行川几乎能掐死他的目光下,竟还笑得出一副风度翩翩的模样来。
他微微偏头,看向陆行川,那点笑意既不躲也不藏,眯眼带着点戏谑:“陆侯爷如此关心,小王受宠若惊。不过,您可不能只关心小王啊。”
他有条不紊的徐徐道来:“您坐镇京中,这防务之事,远比在下重要。”
秦疏慢条斯理地继续道:“不出意外,有近万名有品武者,越过四大卫城,朝皇城来了。”
陆行川的脸色当场变了:“万人,悄无声息越过四城,绝无可能。”
秦疏漫不经心伸出手:“任玄,把刀给我。”
任玄心里啧上一声,手上、还是老实地把佩刀递了过去。
秦疏接过,低头往那刀上贴了什么:“你到帐外去。”
任玄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点头照做。
踏出帐篷,任玄看到眼前浮现出一张淡金符文。
任玄将气元注入其中。
下一瞬,任玄发现自己又出现在了军帐中。
秦疏将刀抛还给他,随手撕下那黯淡无光的匠符:“追影符,那异族兵器上,有同样的残存痕迹。”
秦疏淡声解释:“我试过了,五十米,我的极限。要越过四城,最少也需要数百米,也就是说,这群人至少能承受百米以上的追影反噬。”
陆行川沉默了片刻,陆行川边域出身,他当然知道能承受百米以上的追影反噬,意味着什么——这万余异族皆是有品武者。
他眼神微敛:“事已至此,殿下打算如何应对?”
秦疏抬起眼来,语气不疾不徐:“喊秦宣过来。”
任玄旋即皱眉:“汉王殿下,未必愿意出皇城。如今各方势力都盯着他,秦宣怕是不会轻动。”
秦疏却只是淡淡一笑:“兄弟于阋墙,而外御其悔。异族都杀进来了,我不会和他内斗。”
他顿了顿,开口便是几乎笃定的口吻:“这点道理,秦宣他懂得。”
···
秦宣倒真是不出秦疏的预期,居然纡尊降贵,亲自到了这皇城之外的军帐中。
秦宣环顾四周,眉头微皱:"老三,这么大的事,咱们就不能进皇城聊吗?"
秦疏挑眉:"皇兄说笑了,又不是我乐意呆在此处,还是说皇兄要代父皇下旨,赦免我?"
秦宣面色微变:"啧,咱们还是谈谈御敌吧。"
秦疏眉毛一抬:"兵部尚书来了吗?"
秦宣点头:"在外面等着。"
秦疏又道:“城防司呢?”
秦宣:“也到了。”
这不大的军帐,廷中要员陆续涌入,兵部、城防司、户部、吏部,俱都到齐,一时间竟有些拥挤。
任玄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中只觉有些荒诞:这俩皇子,居然把半座朝堂调来,坐在他们的军帐里遣将调兵。
秦宣语气平静,但目光却紧盯着秦疏:“老三,异族刚露头,你便能召集这么多人马。你这是在御寇,还是在——”
秦疏轻笑一声:"皇城中的羽林、龙骧、燕山、长陵、四卫,全在皇兄手上,您怕什么?"
秦宣目光微沉,语气幽幽:“怕你造我的反。”
秦宣笑笑:“早晚的事,不是吗?”
他顿了顿,带着几分坦然:“老三,不是我要当太子,是父皇非要我当太子。”
这不是我要当皇帝,他们非抬着我当啊。
秦宣索性挑明了:“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既然我坐了这个位置,那朝中,必然没有你的位置。”
他话峰再转:“但我不想与你在皇城刀兵相见。此事后,带着你的人离开皇城,我绝不为难。”
秦疏笑上一声:"皇兄突然这么好说话?"
秦宣摇头,幽幽一叹:"我一直这么好说话,只是你从不信我罢了。"
他站起身来,环顾众人:"诸位大人,异族虎视,王城陷危,非是我等自相水火之时。襄王殿下有志救难,前事种种,一笔勾销,本太子以储君身份,担保此项。"
众官员纷纷拱手应声,谁也不敢提出异议。
秦疏起身,语气淡淡:"那便多谢皇兄了。"
秦宣只笑:"你若真想谢我,日后莫要追着我赶尽杀绝,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