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宣已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秦疏也不再多言:“调兵吧。”
秦宣点点头,转身向陆行川:“劳烦陆侯爷。”
陆行川沉默应下‘异族为先’的大方向。
他上前一步,声音沉冷:“异族来向不明,目的不明,战场波及方圆百里。武者与普通士兵之间,以一当十。”
他抬眼扫过二位皇子,继续道:“羽林卫不出皇城,盛德寺的龙骧卫不宜动用。我手中可调两万人,剩下的,两位殿下,如何安排?”
秦疏取出一枚‘将符’,置于帅案上的令桶中。
只见‘将符’自燃,化作五枚令签,秦疏淡淡开口:“太和、定远、靖北、延祁四卫,六万人。”
秦宣同样在指尖燃掉一枚‘将符’,化作三枚令签,递交陆行川:“临川、镇南、固安三卫,四万人。旦凭侯爷差遣。”
陆行川垂眸看着地图,眸光深沉,语气简练而冷静:
“北面,太玄城方向,交由定远卫、靖北卫布防,守死北关,务必死守门户。”
他信手一挥,令签在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落在帅案上的布防图上。
陆行川指尖东点:“太仓关一带,由临川卫和固安卫协同,斜插入东南侧,护住皇城东门与仓储之地,防止异族突袭粮道。”
再落在盛德寺方向:“盛德寺一带地势平缓,易攻难守,延祁卫全军移防盛德寺方向。”
陆行川抬眸望向卢节:“卢尚书,陛下安危为要,劳烦您安排人手,预先在盛德寺一带布阵,必要时可布置折叠防线,逐层抵抗。”
卢节点头应声。
陆行川再点向皇城中轴:“皇城四门,留羽林卫看守。燕山、长陵两卫分驻西南角。”
他最后抬眸望向秦疏:“既然殿下的帅帐已设在此地,皇城以南的防务,便交由殿下统领,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秦疏闻言,眉梢微挑:“自然。不过侯爷似乎漏了西边。”
陆行川垂眸望向案上的防线图。
他神色不动,嗓音低沉如铁:“西边过来一人一骑,我陆行川,自领军法。”
秦疏挑眉望了他一眼,只道:“那便劳烦侯爷了。”
秦宣站在一旁,目光在陆行川与秦疏之间来回扫了两遍,内心啧上一声。
这两人的火药味……有点重啊。
但面上,秦宣还是维持着储君应有的温润,从容道:“既然部署已定,那便按此行事吧。眼下异族未定,诸位,各安其位,各尽其职。”
倏尔,帐外风声一动,有人掀帘疾步而入,衣袍猎猎,行色匆匆。
陆溪云目光便在场中飞快一扫,几步冲上来,张手便将人抱了个满怀。
青年紧紧抱着秦疏,像是被吓得有点狠了:“褚明说你被异族围住了。”
秦疏怔了怔,随即安抚地拍着对方的后背,连声音都温和下来:“没事。”
秦疏微微侧了侧身,他视线定在青年脸颊侧一道极浅的血痕上。
“受伤了?”
陆溪云摇头:“不是我的血。”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从盛德寺赶来的路上,遇到了一伙异族骑兵。”
一旁任玄干咳一声,提醒道:“咳咳……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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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面一度有些安静。
卢节终于忍不住,一拂衣袖震怒道:“成何体统!”
任玄眼皮一跳,卢节这都看不下去,后头怕不是得被他活活气死。啧,这边建议尚书大人您提高一下底线呢。
秦疏目光越过怀中的陆溪云,落在那卢尚书身上,寒意凛冽,眼底三个字几乎写到了脸上——
有意见?
卢节咬牙噤声,不说话了。
陆溪云这厢紧张劲头过去,似乎才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这一番举动太过张扬了。
青年忙不迭的松开秦疏向后退出两步,结果一抬眼,正好撞上陆行川那冰点以下的视线——
陆世子整个人愣在当场,都有现场跑路的冲动了。
秦疏可不惯着陆行川,眸色一敛,将人往身后一护,声音微冷:“部署已定,诸位不去整军,要留在我这里吃饭不成?”
陆行川咬了咬牙,终究压下心中翻涌的火气,只冷声问道:“溪云,你在哪个方向遇到异族?人数多少?”
陆溪云忙正色回道:“南边,武安县方向,大概有三千人。全是武者,我没同他们纠缠。”
陆行川闻言,目光一沉,快步走到帅案前,指尖在地图上敲了敲:“武安往北的长原岭,地势复杂,极易设伏。”
他目光一扫:“吃掉这三千人马,大局可定。”
秦宣上前一步,眸光沉静如水:“武安与长原一线之间,还有溧阳镇。”
秦宣抬眸望向陆行川,声音不急不缓,却直指要害:“若要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在长原岭设伏,就必须坐视异族抄掠溧阳镇。”
帐中诸将闻言,面面相觑。
溧阳镇虽小,但也有两三千户人家。若真放任异族掳掠,不难预料,又是一番生灵涂炭。
陆行川垂眸片刻,语气冷硬如铁:“放弃这处地利,到时,要多牺牲多少性命,将以万计。”
他抬起眼,视线直直落在秦疏身上,声音低沉:“殿下说呢?”
秦疏年神色未动,眸色如潭:“军机在前,牺牲不可避免。”
任玄心里忍不住腹诽,秦疏和陆行川这两个人,平日不对付。在这种事情上,倒是出奇地一致。
秦宣眉头紧蹙,明显的并不赞同:“百姓不可弃。溧阳镇虽小,可两三千户人家,亦是我大乾子民。”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秦疏与陆行川,沉声道:“溧阳镇只是异族行军途中的一处镇子,非战略要地。他们的目标是皇城,不会在这处久留。”
秦宣目光深沉:“派出适度的支援,伪装成溧阳镇的镇守军。异族遇到阻碍,多半不会恋战,便会绕开。如此,便能既保百姓,又不坏整体部署。”
秦疏低眉垂眸,似在思索,良久,他开口,带着与生俱来的冷淡与猜疑:“什么样的支援,才叫适度?能对付异族,保下镇子,又不会强到让异族起疑?”
众人闻言皆沉默。确实,派兵太少,守不住;派兵太多,引起异族警觉,打草惊蛇,届时整个布局就会被打乱。
这步棋,说得容易,不好落子。
秦宣似是料到了无法说服众人,只坦然道:“我去。”
青年眸色沉沉:“所有责任,我一力承担。”
陆行川身后,一直沉默的秦怀璋开了口:“照老二说的一试,没什么不行,上千人的性命,岂能坐视不理。”
陆行川闻言眉头一拧,回头冷声道:“你少添乱。”
陆行川目光回转,再望向秦宣:“以少援多,说到底,就是赌异族不会纠缠。殿下千金之躯,岂可轻易将自己置于险地?”
帐下诸将本已隐隐动摇,听得此言,又纷纷沉默了下来。
以少援多,本就是极冒险之策。一旦赌错,不仅镇子保不住,连派出去的精锐也必定折损殆尽。
秦宣缓缓摇了摇头:“改必死之局,易千人性命。”
他抬眸,语气沉稳而清晰:“依我看,这个险,值得冒。”
秦疏微眯着眼,打量了秦宣片刻,语气淡淡:“皇兄要什么?”
秦宣也不遮掩,坦然道:“阵师。以阵法御守,既能抵御异族,又不至于因军力过盛,引起异族警觉。”
秦疏目光扫过帐下众人,声音平静:“白司徒、杜侍中、萧尚书、卢尚书。诸位谁愿随皇兄前往溧阳镇,设阵援守?”
短短一句,帐内气氛顿时沉了下来。
白家、杜家、萧家、卢家、以阵法起家,于阵术一道,素有盛名。
可眼下,众人却皆默然无声。
阵师,本就极易在战场上被群起而攻。
而此番计划,又是以少援多,孤军深入,既要顶住异族冲击,还要掩护溧阳镇数千户百姓,稍有差池,便是全军覆没。
这着实是太冒险了。
帐中一片死寂。
就在这时,犹豫良久的卢节缓步出列,拱手一礼,声音沉稳:“臣愿往。”
此言一出,连秦宣眼中都闪过一抹讶异。
……卢节,居然还愿意帮他。
良久,秦宣收敛情绪,他郑重抱拳回礼:“有劳大人。”
一旁看戏的任玄也是一怔,心里止不住暗骂了一句。
服了,卢节你特么是真清高啊。
任玄同样出列,抱拳拱手:“殿下,臣也缺阵师。”
秦疏眸色微动,一眼看穿了他的打算:“皇兄,卢大人随你前往溧阳,卢少卿暂且借给任将军一用,如何?”
任玄心里一松:有默契,够意思。
他微微颔首,接话干脆:“多谢殿下。”
···
靠着秦疏的默契配合,任玄顺利把卢士安领回了自己的地盘。
一路上,任玄心里默默打定了主意,卢节那厮爱清高,由他清高去,他家士安这回,可不奉陪了。
卢士安在帅帐无所事事了大半天。
整整半日,军中将领进进出出。
终于,江恩掀帐进来:“将军,他们开始向南溃退了。”
任玄点点头,他这个位置运气不错,上万人的兵力,只遇到一支不足千人的偏师。
任玄头也不抬,只淡淡应了声:“不必追了。”
江恩点点头,朝着令兵吩咐下去。
卢士安终于忍不了。
卢士安简直莫名其妙:“你不是缺阵师?”
——这仗都快打完了。
任玄悠然处理着军报,神色冷静得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是啊,缺啊。”
卢士安:“……”
那真是一点都没看出来。
任玄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语气循循善诱:“士安啊,战场上,阵师那可是最容易被集火的目标。”
他顿了顿,似是怕对方不明白,又补了一句:“我这人比较传统。阵武比不到一比五,我是绝不会把阵师往战线上丢的。像你叔父那样,不问战况就敢上战线的,我只能说,是你们卢家人多。”
卢士安:“……”
有点想骂人,但又找不到反驳的词。
任玄看着好笑,顺手拍了拍他的肩:“你是新来的嘛。配护卫需要时间,现下就暂且在帅帐凑合一下。”
江恩跟着附和,一本正经地帮腔:“是啊,卢大人你放心,我们将军,一个抵五个,不成问题。”
卢士安有上了贼船的错觉。
卢士安扯开话题:“你喜欢用令兵?阵法、询符,传令会更快。”
任玄懒洋洋道:“这种规模不过千人的战斗,令兵完全可以覆盖,何必弄得花里胡哨。”
卢士安:“……你是真传统。”
任玄从对方话头里读出了一丝丝的嫌弃,大概就是‘你有点跟不上时代’。
任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