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玄刚想反驳,便见到帅案上的雁书亮了起来。
淡蓝色的字符跃然空中。
秦疏一贯的单刀直入:「任玄,你那边结束了没有。」
任玄略一犹豫,还是乖乖放弃了拖上一阵、摸鱼偷闲的小九九。
他回道:「刚打完,在埋死人。」
语落三息,不出所料,新活马上就来了。
秦疏:「陆行川说皇叔不知道跑哪去了,怀疑他私自带人去了溧阳镇。我这边联系不上皇叔,也联系不上秦宣。你带几个好手,沿溧阳方向去找一下。当心异族。」
任玄蹙了蹙眉。
在这个节骨眼上断了联络,怎么想怎么蹊跷。
他利落应声:「我带人去找晋王爷,四方战起,大局为要,殿下不必分心。」
···
中军大帐内,秦疏显然还是有些烦躁的。
他翻阅着一沓沓的军报,终于将手中那封最新的军情丢到一边。
军报啪地一声落在案上,秦疏沉声道:“告诉肖景休,不要事事请报!他是一军之主,自己不会做决定吗?!”
陆溪云见状,端了杯温茶递过去:“消消气。”
青年半是打趣:“我有点理解小叔了。王叔的确不让人省心,你也是辛苦了。”
秦疏接过了那杯茶,仰首一饮而尽。
陆溪云瞥了他一眼:“你还在生王叔的气?”
秦疏冷声:“是皇叔先要杀我。”
陆溪云想了想:“姑母都和我说了。那日正德门,我感觉王叔其实不是在旁观小叔杀你。王叔大概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毕竟全是王叔自己惹的祸。”
他思忖片刻,还是如实道:“姑母让王叔给你算了一卦,结果……很不好。”
秦疏微微抬眸:“怎么?”
陆溪云耸了耸肩,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不重要。”
他扬了扬眉梢:“就王叔那一曝十寒的水平,他的卦你信吗?反正我是不信的。”
陆溪云话锋一转:“虽说……王叔他算卦不行——”
他顿了顿,道:“但他打架更不行呀。”
秦疏沉着脸:“不好笑。”
秦疏这分明担心的要死,却又死撑着故作镇定,陆溪云看的分明。
他凑的更近些,总算切到正题:“要不,我带人去?”
秦疏将空茶杯搁回案上,沉默半响,终是长叹一声:“注意安全。”
陆溪云应上一声,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
秦疏踏出帥帐,目送着那道身影穿过层层帐幕,穿过猎猎的帅旗,直至消失在远方的天幕下。
他抬眸,四面烽烟并起。
旌旗如林,鸣镝声急。
整个京畿腹地,仿佛被一张巨大的无形之网紧紧攫住,连风声里都带着焦灼与肃杀。
四处皆战,山河动荡,战火连天。
天地仿佛一瞬间都沉入了燎原之火。
···
任玄一路纵马疾驰,沿着溧阳镇方向赶去。
他本能的一路潜行,结果刚靠近镇外,眼前一幕让他险些翻下马来。
只见溧阳镇外围,竖起了数道层叠错落的阵术屏障,符光纵横,如同一道道光壁,将镇子死死护在其中。
任玄眼皮一跳,不是说好暗中、适度支援吗?!
声名赫赫的卢家文阵,不要钱一样的开!秦宣你他娘的管这叫“适度”?
任玄瞥了一眼身边的卢士安。
卢士安清了清嗓子,心虚地咳了一声:“……情况可能有变,进去再说。”
这下长原岭的伏击,指定要落空了。
任玄强压下把卢节打上一顿的冲动,靠着卢士安带路,摸着文阵的一处隐蔽阵眼,悄无声息越过了阵法。
溧阳镇的卫所中,秦宣见任玄进来,难得露出几分讶异:“任将军?”
任玄拱手行礼,言简意赅:“晋王爷一直联系不上。末将奉殿下之命,前来寻王爷下落。不知殿下可有线索?”
秦宣语气转沉:“你随我来。”
他走到木案前,摊开一幅略显潦草的地形图,指尖在数处红圈处重重一点:“异族对我们的人马调配,了如指掌。他们知道我在溧阳,甚至知道王叔在来援的队伍中。”
秦宣顿了顿,抬眼望来:“不仅如此,这镇中的询符完全失效,连基本的情报传递都断了。”
任玄眉心微蹙,声音低沉:“殿下以为,是有人泄密?”
秦宣点头:“但一时之间,也无法清查。”
秦宣抬眸望向镇外那重重文阵,声音低沉:“现在靠着卢家的文阵,暂时将异族阻在外围。但——”
他声音低下去几分,仿佛在强压着心底的烦闷与焦躁:“王叔……运气差了些,被异族围住了。”
任玄眉头微微一动。敏锐的嗅到了不对。
秦怀璋——不是奉命来援的。
秦怀璋那一拨人马,是秦怀璋私自带出来的。连秦疏、陆行川这样的人,也只能靠猜测,推断其位置。
如此情况,怎么可能会有情报,准确流到异族手中?
任玄望向地图:“殿下,异族的行军路线,有没有异常?”
秦宣跟着凝眉:“有什么问题?”
任玄语气越发凝重:“晋王爷是私自带兵出营的。连襄王殿下那边,都无法准确的确认他的位置。”
——这根本就不存在的情报,是怎么泄出去的?
任玄目光冷了冷,低声道:“殿下,得从其他方面考量了,言灵、阵法、匠器、皆有可能。”
秦宣瞬息反应过来,他目光一凛:“不是泄漏,那就更危险了。”
异族还有其他的手段,能知晓他们的一举一动。
良久,秦宣冷静开口:“无论如何,先救王叔要紧。”
任玄听着,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别想着救了,想着赎吧。
就秦怀璋那点水平,能自己带着人马突出重围才有鬼。
大概率已经被异族按在地上摩擦了。
不过,既然异族特意调兵围他,说明对方知道秦怀璋的身份,留个活口吊着,倒是不成问题。
任玄收敛心思:“殿下,异族如此调动,王爷那边怕是不会好受,咱们得考虑筹码了。”
话音刚落,外头忽而一阵骚动。
秦宣立时迈步出了卫所。
隔着一重护城河般密密叠叠的文阵,只见溧阳镇外,白底凤纹的旌旗猎猎,近千骑兵、人喧马沸。
骑在马上的异族像是丢麻袋一般,将十几个大乾军队的俘虏,丢到了阵前空地上。
秦怀璋弓着身子蜷缩在地上,衣袍浸血,被粗绳反绑双臂,狼狈不堪。
凛凛军阵之中,有一人单骑而前,抽刀而出:“汉王殿下,您继续龟缩不出,孤王就要用你的人趟阵了。”
秦宣面色沉静,重围之中,外头的阵法若真撤了,不仅是秦怀璋,镇中所有溧阳百姓、援兵,甚至包括他们自己,都得一并葬身。
他淡声开口:“阵撤不了,你我都心知肚明。不必试探,开条件吧。”
镇外的异族自然也明白这一点。
那狄王只眯了眯眼,嘴角泛起一丝讥诮的笑意:“条件?你定不了。”
他扬声:“孤王要祟关,叫秦疏来和我谈!”
那狄王马鞭一扬,寒气逼人,声震四野:“一炷香为限,若否,孤王用你的人趟阵!”
话音落地,任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异族、狄王、祟关、秦疏。
这四个词一串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诞感油然而起,叫他几乎生出一丝时空的错乱感。
上一世亡国灭族的血海旧账,压着半部史册的旧事重提。
任玄只觉脑子里嗡嗡作响。
服了。
狗皇帝在认真谈恋爱的时候,隔壁狄王认真在打二刷逆袭剧本!
那狄王刚让秦宣去联系秦疏,镇中的询符马上就又能用了。果然,都是异族搞的鬼。
任玄随着秦宣折返卫所,看着秦宣当真传讯去问秦疏,不由一阵无奈。
这种事,抓谁都不好使,谁问都是白问。
这答案,他上辈子就知道了。
当年狄族劫了大乾的使团,开出条件,要秦疏让出祟关。
朝廷的传檄中只回了一句:南越辱汉使,屠九郡以雪;宛王弑汉臣,悬首北阙以戒。
狗皇帝,不谈条件,只谈报复。你敢动我人,我便屠你的国、灭你的族。
后来的事,任玄记得太清楚了。
两国交兵,大乾铁骑横扫草原,屠了狄族三十三城。
血流成河,哀鸣如潮。
不出任玄所料。没多久,秦宣手中的询符再次亮起。
简单干脆的复文跃然其上——
「我派援兵过去了。」
「皇兄,这是战争。」
秦宣盯着那串字,良久,他一把将眼前的小桌掀翻,令符散落一地。
他咬牙低吼出声:“那可是王叔!”
可下一瞬,秦宣正联络秦疏的询符,忽然暗了下去。
通讯,又断了。
任玄眼神一冷,这就不对了。
那狄王要和秦疏谈条件,哪有这时候通讯断掉的道理?
任玄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冷声问道:“殿下,晋王爷来援前,可曾与您联络过?”
秦宣点头。
秦宣一怔,忽而反应过来——询符。
任玄下意识按住腰间佩刀,心中同样冷透一片。
关键还在询符,异族极有可能,能窃听询符!
但如果异族从一开始就能随意操纵询符,那这仗还打什么?!
单方面透明的情报,怎么打不能赢?他们在等什么?!
忽而,任玄像被冷水泼了一头。
他心头骤然一紧——他们在等秦疏!
他们要猎的,不是秦怀璋,不是溧阳镇,甚至不是京畿防线。
那狄王根本不是想和秦疏谈什么条件!
那狄王是想通过询符找秦疏的位置。